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眾人屏息靜氣地看著孟玨和雲歌。

  雲歌不知道自己何時竟直直站在船上,孟玨也有些恍惚,他並沒有想奏哀音,可當他把雲歌的歌聲帶出後,自己也被雲歌牽引,歌曲已經不只是他一個人控制,而他,只能將它奏出。

  雲歌怔怔地站著,突然說:「我要回去。」

  夏季時,劉弗陵會在清涼殿接見大臣,處理朝事。

  雲歌先去清涼殿。

  沒有人。

  她又匆匆向宣室殿跑去。

  宣室殿內漆黑一片,異常安靜。

  雲歌心慌,難道陵哥哥去找他們了?正要轉身,于安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雲姑娘,陛下就在殿內。」于安大半個身子仍隱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臉上表情,只覺得聲音陰沉沉地低。

  雲歌不解,「你沒有在殿前侍候,怎麼守在殿外?陛下睡了嗎?怎麼一盞燈都不點?」說著話,人已經跑進了正殿。

  靜坐于黑暗中的劉弗陵聽到聲音,含笑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雲歌的眼睛一時未適應大殿的黑暗,隨著聲音,摸索到劉弗陵身旁,「你為什麼沒來?發生什麼事情了?你不開心?」

  劉弗陵扶雲歌坐到他身側,「是有些不高興,不過沒什麼,不用擔心。」

  「因為朝堂上的事情不順?霍光又為難你了?我們的計畫遇到阻礙了嗎?」

  劉弗陵未說話,只是凝視著雲歌,伸手碰了碰她的頭髮,碰了碰她的眉毛,指肚在她的臉頰輕撫。

  他的手指冰涼,雲歌握住他的手,呵了口氣,「怎麼夏天了還這麼冰呢?以後你要和我一塊兒去騎馬、去爬山,幾個月下來,管保比吃什麼人參燕窩都有用。」

  劉弗陵的聲音有些沙啞,「雲歌,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嗎?像上次一樣,你睡一頭,我睡一頭。」

  雲歌很想點頭,卻不能,「我……這次不行。我在這裡陪你說話,一直說到你想睡,好不好?」

  劉弗陵看著雲歌的抱歉,沉默一瞬後,微笑著說:「好,你給我講講你們剛才都玩什麼了。」

  雲歌只講到紅衣吹笛,劉弗陵已經有些困倦,手放在胸上,靠到了榻上,閉著眼睛說:「雲歌,我想休息了,你也去睡吧!幫我把于安叫進來。」

  「嗯。你不要再想那些煩心的事情,等睡起來了,總會有辦法解決。」雲歌給他蓋了條毯子,輕輕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雲歌起了個大早去看劉弗陵,寢宮卻已無人。

  小宦官賠笑說:「陛下一大早就起身辦事去了。」

  「哦,陛下今日的心情可好?」

  小宦官撓頭,「姑娘,你也知道,陛下一年四季都一樣,淡淡的,沒什麼高興,也沒什麼不高興。」

  雲歌笑笑,未說話。陵哥哥的喜怒哀樂和常人沒什麼不同。

  一連很多日,劉弗陵總是早出晚歸。

  深夜,雲歌好不容易等到他時,他總是很疲憊的樣子,雖然他會強撐困倦和雲歌說話,雲歌卻不願再煩擾他,只想讓他趕快休息。

  看來又出了意外,讓他上次所說的「準備好了」,變成了「並沒有好」。

  雲歌按下了心內的焦慮,重新開始靜靜地等待。

  她開始親自照顧宣室殿內的各種花草。澆水、施肥、剪枝,還移植了一些喜陰的藤蘿過來,大概自幼做慣,她又本就喜歡做這些事情,宣室殿帶給她的焦躁隨著花草的生長平復了許多。

  雲歌蹲在地上鬆土,每看到蚯蚓,總會高興地一笑。她剛開始照顧這些花草時,可是一條蚯蚓都沒有。

  富裕站在一角,看了雲歌很久,最後還是湊到了她身旁,即使冒著會被于總管杖斃的危險,他也要告訴雲歌。

  「小姐,有件事情……陛下,陛下……」

  雲歌放下了手中的小鐵鏟,安靜地看著富裕。

  富裕不忍看雲歌雙眸中的清亮,低著頭說:「陛下這幾日離開清涼殿后,都去了椒房殿。」

  雲歌未說一句話,只扭頭靜靜地凝視著眼前半謝的花。

  很久後,她站起,「我想一個人走走,不要跟著我,好嗎?」

  雲歌一路疾跑,跑到了清涼殿外,腳步卻猛地停了下來。退到角落裡,只定定地凝視著殿門。

  夏日的蟬正是最吵時。「知了、知了」地拼命嘶鳴著。

  雲歌腦內的思緒漫無天際。一時想起和陵哥哥在草原上的盟約,心似乎安穩了,可一時又忽地想起了孟玨在山頂上給她的誓言,心就又亂了。一時想著這天下總該有堅貞不變、千金不能換的感情,一時卻又想起也許千金不能換,只是沒有碰到萬金,或者千萬金……

  不知道站了多久,日影西斜時,一個熟悉的人從清涼殿內出來,被身前身後的宦官簇擁著向左邊行去。

  回宣室殿不是這個方向,這個方向去往椒房殿。

  不過也通向別處,不是嗎?也許他是去見劉賀。雲歌在心裡對自己說。

  遠遠跟在後面,看到他向椒房殿行去,看到宮女喜氣洋洋地迎了出來,看到小妹歡笑著向他行禮。他緩步而進,親手扶起了盛裝打扮的小妹,攜著小妹的手,走入了內殿。

  原來,他不是無意經過,而是特意駕臨。

  心裡最後相信的東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銳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相信期待,就有多少錐心刺骨的痛。

  雲歌慢慢坐到了地上,雙臂環抱住自己,儘量縮成一團。似乎縮得越小,傷害就會越小。

  紅衣拖起了地上的雲歌,劉賀說了什麼,雲歌並未聽分明,只是朝劉賀笑。

  「……皇子關係著大漢命脈、天下百姓,不管政見如何不同,可在這件事情上,百官都在力諫……皇帝畢竟是皇帝,與其讓霍成君進宮,不如寵倖上官小妹。小妹若得子,只得一個兒子依靠罷了,霍成君若得子,卻後患無窮……」

  劉賀的聲音淡去,雲歌只看到他的嘴唇不停在動。

  原來所有人都早已經知道,只有她蒙在鼓裡。

  雲歌不想再聽劉賀的開解,這些道理她如何不懂呢?原來這就是他的解決辦法。

  笑著拒絕了紅衣和劉賀的護送,獨自一人回宣室殿。

  卻是天地茫茫,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

  漫無目的,心隨步走。

  太液池上的黃鵠還是一對對高翔低回,淋池荷花依舊嬌豔,滄河水也如往日一般奔流滔滔。

  可是,有些東西,沒有了。

  從未央宮,走到建章宮,又從建章宮回到未央宮,雲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月亮已經爬到了中天。

  當她回到宣室殿時,劉弗陵立即從殿內沖了出來,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急急問:「你,你去哪……」語聲頓了一頓,緊握的手又慢慢松了,淡淡的語氣,「夜很深了,你趕緊歇息吧!」

  她不應該央求和企求一個人的心意的。她應該昂著頭,冷淡地從他的面前走過去,可她做不到。雲歌有些恨自己。

  可如果央求真能挽回一些東西,那麼,恨就恨吧!

  「陵哥哥,我想和你說會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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