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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劉弗陵一走,許平君頓覺輕鬆,笑說:「我們現在只有三條船,那就算三方了,每船都兩人,很公平。雲歌,剛才你得的荷花算是白得了,不過可以讓你點下家。」

  雲歌感覺到所有人都在偏幫孟玨,沒好氣地說:「就許姐姐你。」

  說完又洩氣,有病已大哥在,他們很難輸。

  不料許平君胸有成竹地一笑,未等劉詢開口,就吟道:

  水晶簾下兮籠羞娥,
  羅裙微行兮曳碧波,
  清棹去兮還來,
  空役夢兮魂飛。

  除孟玨以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連劉詢都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許平君。

  不是許平君作得有多好,她這首詠荷詩比劉弗陵的詠荷詩還差許多。可是一年前,許平君還不識字。從一字不識到今日這首詩,她暗中下了多少苦功?

  許平君看眾人都直直盯著她,心怯地看向孟玨,孟玨嘉許地向她點了點頭,許平君才放了心,不好意思地說:「不太好,各位就笑聽吧!」

  「什麼不太好?簡直太好了!」雲歌大叫一聲,急急找荷花,孟玨將剛折到手的荷花遞給雲歌,雲歌匆忙間沒有多想,立即就拿起,朝許平君用力扔了過去,許平君笑著閃躲,紅衣的荷花也隨即而到,躲了一朵,沒躲開另一朵,正中額頭,許平君一邊嚷疼,一邊歡笑。

  雲歌看孟玨想扔的方向是許平君的裙裾,不滿地說:「剛剛砸我時,可沒省力氣。」

  孟玨將荷花遞給她,「給你扔。」

  雲歌猶豫未拿。

  劉賀叫了聲雲歌,手裡拿著荷花,努了努嘴,雲歌會意而笑,忙抓起荷花,兩人同時扔出,一左一右,砸向許平君。許平君看雲歌扔的速度很慢,就先向左邊躲,不料右邊的荷花突然加速轉道,先打到左邊荷花上,然後兩朵荷花快速地一起打中許平君的頭。許平君揉著腦袋,氣得大叫,「大公子、雲歌,你們兩個欺負我不會武功!」

  「你先頭又沒說,扔荷花不許用武功。」雲歌向她吐吐舌頭,一臉你奈我何的神氣。

  許平君盈盈而笑,點點雲歌,「下一家,孟玨和雲歌。」

  雲歌不依,「又要砸我?我……我……我什麼都不會,這輪算我輸了。」

  劉賀和劉詢笑嘲:「你不會,還有孟玨。孟玨,你不會打算向我們認輸吧?」

  孟玨看向雲歌,雲歌側仰著腦袋望月亮。

  孟玨淡笑,「輸就輸了。」舉起酒杯要飲。

  劉賀叫:「太小了,換一個,換一個,旁邊的,再旁邊的。」

  孟玨懶得推諉,舉起大杯,斟滿酒,一飲而盡。

  劉賀嚷:「雲歌,該你喝了。」

  「孟玨不是剛喝過一杯?」

  許平君笑:「雲歌,是你們兩個都輸了,自然兩人都該喝,哪裡能只讓一個人喝?」

  「哼!砸我的時候,也不見船上還有另一個人?」

  雲歌抱怨歸抱怨,酒仍是端了起來,還未送到嘴邊,孟玨把酒杯拿了過去,一口飲盡,朝眾人倒置了下杯子。

  雲歌低聲說:「我會喝酒,不需要你擋。」

  孟玨淡淡說:「從今往後,咳嗽一日未徹底治好,便一日不許碰酒。」

  劉賀和許平君朝雲歌擠眉弄眼,「不用挨砸,不用喝酒,這下可是能放心大膽地認輸了。」

  孟玨指了指劉賀說,「別囉唆,該你們了。」

  劉賀舒舒服服地靠躺到船上,叫道:「紅衣,我就靠你了。」

  紅衣從袖裡取出一根碧綠的竹短笛,微笑著將竹笛湊到了唇畔。

  紅衣的曲子如她的人一般,溫柔婉轉,清麗悠揚。

  沒有如泣如訴的纏綿悱惻,也沒有深沉激越的震撼肺腑,不能感星閉月,也不能樹寂花愁。可她的笛音,就如最溫和的風,最清純的水,在不知不覺中吹走了夏天的煩躁,滌去了紅塵煩惱。

  眾人都不自覺地放下了一切束縛,或倚,或躺,任由小舟隨波輕蕩。

  皓月當空,涼風撲面,友朋相伴,人生之樂,還有什麼?

  紅衣側坐吹笛,劉賀不知何時,已經從船舷靠躺在了紅衣身上,仰望明月,嘴角含笑。

  劉詢和許平君並肩而坐,雙手交握,望著船舷兩側滑過的荷花,微微而笑。

  孟玨和雲歌隔著段距離一坐一臥,舉目望月,偶爾四目交投,孟玨眸內似流動著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紅衣的笛音悄無聲息地消失,眾人卻仍靜聽水流,遙賞月兔。

  良久後,劉詢的聲音在荷花深處響起:「聞曲識人。大公子,你要惜福。」

  劉賀笑問:「到底好是不好?怎麼不見你們投荷,也不見你們罰酒?」

  眾人這才趕緊去折荷,但看著紅衣嫺靜的身姿,卻怎麼都砸不下去,紛紛把荷花砸向了劉賀。

  劉賀卻非雲歌和許平君,雖然看著身子未動,卻沒有一朵荷花能砸到他頭上,都只落到了袍擺上。

  他嘻嘻笑著朝雲歌、許平君拱手:「多謝美人贈花。」又指著雲歌和孟玨,「我選你們。」

  「又是我們?」雲歌鬱悶。

  ……

  「仍是我們?」

  ……

  「怎麼還是我們?」

  ……

  「我知道是我們。」雲歌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劉詢和劉賀擺明瞭整她,不管她點誰,下一輪肯定又輪回來。

  劉賀笑:「雲歌,你還堅持不肯玩嗎?孟玨酒量再好,也禁不得我們這麼灌。不過,也好,也好,這小子狡猾如狐,從不吃虧,我從來沒有灌他灌得這麼痛快過。咱們繼續,繼續!回頭看看醉狐狸是什麼樣子。」

  孟玨正要喝下手中的酒,雲歌道:「這輪,我不認輸。」

  孟玨未置一言,靜靜放下了酒杯。

  雲歌想了會兒說,「我給你們唱首歌吧!」輕敲著船舷,心內暗渡了下曲調,啟唇而歌:

  清素景兮泛洪波,
  揮纖手兮折芰荷。
  涼風淒淒揚棹歌,
  雲光曙開月低河。

  雲歌並不善即興渡曲,又沒有樂器替她准音,時有不能繼,音或高或低,以至承接不順。

  忽聞身側響起樂音,引她隨曲而歌。

  雲歌側目,只看孟玨雙手握著一個塤,垂目而奏。

  塤乃中原華夏一族最早的樂器,傳聞炎帝、黃帝時所創。因為是用大地的泥土煆燒而成,塤音也如廣袤無垠的大地,古樸渾厚、低沉滄桑中透著神秘哀婉。

  雲歌的歌聲卻是清亮明淨,飛揚歡快。

  兩個本不協調的聲音,卻在孟玨的牽引下,和諧有致,宛如天籟。

  蒼涼神秘的塤音,清揚婉轉的歌聲,一追一逃,一藏一現,一逼一回,若即若離,似近似遠,逡游飛翔於廣袤深洋,崇山峻嶺,闊邃林海,千里平原,萬里蒼穹。

  起先,一直是塤音帶著歌聲走,可後來,歌聲的情感越來越充沛,也越來越有力量,反過來帶著塤音鳴奏。

  塤音、歌聲彼此牽扯,在湖面上一波又一波蕩開。一個滄桑,一個哀婉,詠唱著天地間人類亙古的悲傷:愛與恨,生與死,團聚和別離。

  音靜歌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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