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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劉弗陵轉過了身,「我很累了,有話明天再說吧!」

  「陵哥哥。」

  叫聲清脆,一如很多年前。

  劉弗陵的腳步卻只微微停了一瞬,就頭也未回地進了寢殿,任雲歌癡癡立在殿前。

  天仍漆黑,劉弗陵就穿衣起身。

  走出殿門,只見一個單薄的身影立在殿前的水磨金磚地上,織金石榴裙上露痕深重,竟好似站立了一夜。

  「陵哥哥,我有話和你說。」

  雲歌定定地盯著劉弗陵,面容蒼白憔悴,只有眼內仍亮著一點點希冀。

  劉弗陵面色慘白,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雲歌。

  「我要去上朝。」

  他從雲歌身旁直直走過,腳步匆匆,像是逃離。

  雲歌眸內僅剩的一點光芒熄滅,她的眼睛只餘空洞、悲傷。

  劉弗陵的腳停在了宮門的臺階前,無論如何也跨不出去,他驀然轉身,快走到了雲歌身旁,牽起她的手,拽著她急步向外行去。

  馬車在黑暗中奔出了未央宮。

  雲歌眼睛內有喜悅。

  劉弗陵眸底漆黑一片,了無情緒。

  「陵哥哥,我知道霍光又在逼你納妃,你是不是和小妹在演戲給他看?還有,你真的很想要孩子嗎?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我可以……」

  劉弗陵的手放在了雲歌的唇上,笑搖了搖頭,「先把這些事情都忘掉,這半日只有你和我,別的事情以後再說。」

  看雲歌點頭答應了,劉弗陵才拿開了手。

  于安也不知道劉弗陵究竟想去哪裡。劉弗陵拽著雲歌匆匆跳上馬車,只吩咐了句「離開未央宮,越遠越好。」,所以他只能拼命打馬,催它快行,無意間,竟走到了荒野山道上,顛簸難行,剛想要駕車掉頭,劉弗陵挑起簾子,牽著雲歌下了馬車,「你在這裡等著。」

  「陛下,荒郊野外,奴才還是跟著的好。」

  「我和雲歌想單獨待一會兒。」

  看到陛下眼底的寥落無奈,于安心頭酸澀難言,不再吭聲,安靜地退到了路旁。

  劉弗陵和雲歌手挽著手,隨山道向上攀緣。

  雲歌抬頭看看山頂,再看了看天色,笑說:「我們若快點,還來得及看日出。」

  「好,看誰最早到山頂。」

  「陵哥哥,我若贏了,你要答應我件事情,算作獎品。」

  劉弗陵未說話,只笑著向山上快速爬去。

  雲歌忙追了上去。

  兩人都放開心事,專心爬山,一心想第一個看到今日的朝陽。

  山看著並不高,以為很好爬,不料越往上行就越陡,有的地方怪石嶙峋,荊棘密佈,幾乎無路。

  雲歌看劉弗陵額頭全是汗,「陵哥哥,我有點爬不動了,下次我們來早些,慢慢爬吧!」

  「下次的日出已經不是今日的日出。人生有些事情,是我無能為力的,可這次卻是我可以控制的。」劉弗陵語氣中有異樣的堅持,雲歌不敢再提議放棄。

  劉弗陵看雲歌邊爬邊看他,用袖擦了擦臉上的汗,笑道:「一年四季,車進車出,做什麼都有人代勞,難得活動一次,出點汗是好事情。」

  雲歌想想也是,釋然一笑,手足並用地向山上爬去。

  好幾次,看著前面已經無路,雲歌猶豫著想放棄,隨在她身後的劉弗陵卻總是極其堅持,堅信一定有路可以到山頂。

  兩人用木棍劈開荊棘,劉弗陵把身上的長袍脫了下來,在極陡峭的地方,用它搭著樹幹,充作繩子,繼續向上攀。

  而每一次以為的無路可走,總會在堅持一段後,豁然開朗。或有大樹可供攀緣,或有石頭可供落腳,雖不是易途,卻畢竟是有路可走。

  山頂近在眼前,東邊的天空積雲密佈,漸泛出紅光,太陽眼看著就會跳出雲海。

  對今天的日出,雲歌從剛開始的不在乎,變得一心期待,一邊急急往上爬,一邊叫:「陵哥哥,快點,快點,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就在要登上山頂時,雲歌回頭,卻看劉弗陵的速度越來越慢,她想下去,拽他一起上來,劉弗陵仰頭望著她說:「你先上去,我馬上就到。不要兩人一起錯過,你看到了,至少可以講給我聽,快點!」

  雲歌遲疑,劉弗陵催促:「你看見和我看見是一樣的,快上去。」

  雲歌用力拽著樹枝,最後一躍,登上了山頂。

  在她登臨山頂的同時,一輪火紅的圓日,從洶湧磅礴的雲海中跳出,刹那間,天地透亮,萬物生輝。

  眼前是:碧空萬里,千巒疊翠;回眸處:劉弗陵迎著朝陽對她微笑,金色的陽光將他的五官細細勾勒。

  雲歌眼中有淚意,驀地張開雙臂,迎著朝陽,「啊——」大叫了出來。

  胸中的悒鬱、煩悶都好似被山風滌去,只覺人生開闊。

  劉弗陵緩緩登到山頂,坐到石塊上,含笑看著雲歌立在山崖前,恣意地飛揚。他偶爾一個忍耐的皺眉,卻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雲歌大喊大叫完,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笑坐到劉弗陵腿側,臉俯在他膝頭,「在宮裡不敢亂叫,只好在荒郊野外撒瘋。」

  劉弗陵想用衣袖擦去雲歌臉上的汙跡,抬胳膊一看,自己的袖子五顏六色,絕不會比雲歌的臉乾淨,只得作罷。

  雲歌的臉在他掌間輕輕摩挲,「陵哥哥,我覺得你近來愛笑了。」劉弗陵微笑地眺望著遠處,沒有說話。

  「可我覺得你的笑,不像是開心,倒像是無可奈何的隱藏。陵哥哥,我也不是那麼笨,好多事情,你若為難,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不能……不能……你說過只誤我一生的。我看到你和別人,心裡會很痛。」

  「雲歌……」劉弗陵手指輕碾著她的髮絲,眉間有痛楚。他緩緩深吸了口氣,唇畔又有了淡淡的笑意,「你會記住今天看到的日出嗎?」

  「嗯。」雲歌枕在他的膝頭,側臉看向山谷,「雖然我以前看過很多次日出,但是今天的最特別,而且這是你陪我看的第一次日出,我會永遠記住。」

  「雲歌,我想你記住,人生就如今天的登山,看似到了絕境,但只要堅持一下,就會發覺絕境後另有生機。每次的無路可走,也許只是老天為了讓你發現另一條路,只是老天想賜給你意想不到的景色,所以一定要堅持登到山頂。」

  「嗯。」雲歌懵懂地答應。

  劉弗陵托起雲歌的臉,專注地凝視著她,似要把一生一世都看盡在這次凝眸。

  雲歌臉紅,「陵哥哥。」

  劉弗陵放開了她,站起身,微笑著說:「該回去了。我片言未留,就扔下一幫大臣跑出來,未央宮的前殿只怕要吵翻了。」

  雲歌依依不捨,在這個山頂,只有她和他。回去後,她和他之間又會站滿了人。

  劉弗陵雖然面上沒有任何眷念,可下山的路卻走得十分慢,緊握著雲歌的手,每一步都似用心在記憶。

  于安看到兩個衣衫襤褸、風塵僕僕的人從山上下來,嚇了一跳。

  等劉弗陵和雲歌上了馬車,于安恭敬地問:「陛下,去哪裡?」

  沉默。

  良久後,劉弗陵微笑著吩咐:「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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