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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第六章 自別後,憶相逢

  大清早,劉病已起床未久,正和許平君吃早飯,就有個陌生人上門找他。

  「請問劉病已劉爺在家嗎?」

  聽到來人說話,劉病已心中,自劉弗陵來後,一直繃著的弦哢啦啦地一陣轟鳴,該來的終是來了。

  他忙放下碗筷,迎到院中,「我就是。」

  七喜笑著行禮,劉病已忙回禮,笑說:「一介草民,不敢受公公大禮。」

  七喜笑道:「劉爺好機敏的心思。我奉于總管之命來接你進宮,馬車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許平君聽到「進宮」二字,手裡的碗掉到地上,「咣當」一聲,摔了個粉碎。

  劉病已回身對許平君說:「我去去就回,水缸裡快沒水了,你先湊合著用,別自己去挑,等我回來,我去挑。」

  許平君追到門口,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只是強忍著,才沒有掉下。

  劉病已深看了她一眼,抱歉地一笑,隨七喜上了馬車。

  許平君扶著門框無聲地哭起來,心中哀淒,只怕他一去不能回。

  屋裡的孩子好似感應到母親的傷心,也哭了起來,人不大,哭聲卻十分洪亮,許平君聽到孩子的哭聲,驀地驚醒,她不能什麼都不做地等著一切發生。

  進屋把孩子背上,匆匆去找孟玨。

  這是她唯一能求救的人。

  馬車載著劉病已一直行到了宮門前的禁區,七喜打起簾子,請劉病已下車步行。

  劉病已下車後,仰頭看著威嚴的未央宮,心內既有長歌當哭的感覺,又有縱聲大笑的衝動。

  顛沛流離十幾年後,他用另外一種身份,卑微地站在了這座宮殿前。

  七喜十分乖巧,在一旁靜靜等了會兒,才提醒劉病已隨他而行。

  宮牆、長廊、金柱、玉欄……

  每一樣東西都既熟悉,又陌生。

  很多東西都曾在他午夜的噩夢中出現過,今日好似老天給他一個驗證的機會,證明他那些支離破碎的夢,是真實存在,而非他的幻想。

  往常若有官員第一次進宮,宦官都會一邊走,一邊主動介紹經過的大殿和需要留心的規矩,一則提醒對方不要犯錯,二則是攀談間,主動示好,為日後留個交情。

  今日,七喜卻很沉默,只每過一個大殿時,低低報一下殿名,別的時候,都安靜地走在前面。

  快到溫室殿時,七喜放慢了腳步,「快到溫室殿了,冬天時,陛下一般都在那裡接見大臣,處理朝事。」

  劉病已對七喜生了幾分好感,忙道:「多謝公公提醒。」

  未央宮,椒房殿。

  前來覲見皇后的霍光正向上官小妹行叩拜大禮。

  小妹心裡十分彆扭,卻知道霍光就這個性子,不管內裡什麼樣子,人前是一點禮數都不會差。

  她是君,他是臣。

  所以她只能端端正正地坐著,如有針刺般地等著霍光行完禮,好趕緊給霍光賜座。

  霍光坐下後,小妹向兩側掃了一眼,宦官、宮女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小妹嬌聲問:「祖父近來身體可好?祖母身體可好?舅舅、姨母好嗎?姨母很久未進宮了,我很想她,她若得空,讓她多來陪陪我。」

  霍光笑欠了欠身子:「多謝皇后娘娘掛念,臣家中一切都好。皇后娘娘可安好?」

  小妹低下了頭。

  先是宣室殿多了個女子,緊接著霍府又被人奏了一本,這個節骨眼上,這個問題可不好答。祖父想要的答案是「好」,還是「不好」呢?

  與其答錯,不如不答,由祖父自己決定答案。

  霍光看小妹低頭玩著身上的玉環,一直不說話,輕歎了口氣,「皇后娘娘年紀小小就進了宮,身邊沒個長輩照顧,臣總是放心不下,可有些事情又實在不該臣操心。」

  「你是我的祖父,祖父若不管我了,我在這宮裡可就真沒有依靠了。」小妹仰著頭,小小的臉上滿是著急傷心。

  霍光猶豫了下,換了稱呼:「小妹,你和陛下……陛下他可在你這裡……歇過?」

  小妹又低下了頭,玩著身上的玉環,不在意地說:「皇帝大哥偶爾來看看我,不過他有自己的住處,我這裡也沒有宣室殿佈置得好看,所以沒在我這裡住過。」

  霍光又是著急又是好笑,「怎麼還是一副小孩子樣?宮裡的老嬤嬤們沒給你講過嗎?陛下就是應該住在你這裡的。」

  小妹噘了噘嘴,「她們說的,我不愛聽。我的榻一個人睡剛剛好,兩個人睡太擠了,再說,陛下他總是冷冰冰的,像……」小妹瞟了眼四周,看沒有人,才小聲說,「陛下像塊石頭,我不喜歡他。」

  霍光起身走到小妹身側,表情嚴肅,「小妹,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小妹咬著唇,委屈地點點頭。

  「小妹,不管你心裡怎麼想,陛下就是陛下,你一定要尊敬他,取悅他,努力讓他喜歡你。陛下對你好了,你在宮裡才會開心。」

  小妹不說話,好一會兒後,才又點點頭。

  霍光問:「陛下新近帶回宮的女子,你見過了嗎?」

  小妹輕聲道:「是個很好的姐姐,對我很好,給我做菜吃,還陪我玩。」

  霍光幾乎氣結,「你……」自古後宮爭鬥的殘酷不亞於戰場,不管任何娘娘,只要家族可以幫她,哪裡會輕易讓別的女子得了寵?何況小妹還是六宮之主,霍氏又權傾天下。現在倒好!出了這麼個不解世事、長不大的皇后,本朝的後宮可以成為歷朝歷代的異類了。

  小妹怯怯地看著霍光,眼中滿是委屈的淚水。

  小妹長得並不像父母,可此時眉目堪憐,竟是十分神似霍憐兒。霍光想到憐兒小時若有什麼不開心,也是這般一句話不說,只默默掉眼淚,心裡一酸,氣全消了。

  小妹六歲就進了宮,雖有年長宮女照顧,可她們畢竟是奴才,很多事情不會教,也不敢教,何況有些東西還是他特別吩咐過,不許小妹知道,也不希望小妹懂得的。

  小妹又沒有同齡玩伴,一個人守在這個屋子裡,渾渾噩噩地虛耗著時光,根本沒機會懂什麼人情世故。

  霍光凝視著小妹,只有深深的無奈,轉念間又想到小妹長不大有長不大的好處,她若真是一個心思複雜、手段狠辣的皇后,他敢放心留著小妹嗎?

  霍光不敢回答自己的問題,所以他此時倒有幾分慶倖小妹的糊裡糊塗。

  霍光輕撫了撫小妹的頭,溫和地說:「別傷心了,祖父沒有怪你。以後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祖父會照顧好你,你只要聽祖父安排就好了。」

  小妹笑抓住霍光的衣袖,用力點頭。

  霍光從小妹所居的椒房宮出來。

  想了想,還是好似無意中繞了個遠路,取道滄河,向溫室殿行去。

  滄河的冰面上。

  雲歌、抹茶、富裕三人正熱火朝天地指揮著一群宦官做東西。

  雲歌戴著繡花手套,一邊思索,一邊笨拙地畫圖。

  抹茶和富裕兩人在一旁邊看雲歌畫圖,邊嘰嘰喳喳。你一句話,我一句話,一時說不到一起去,還要吵幾句。

  雖然天寒地凍,萬物蕭索,可看到這幾個人,卻只覺得十分的熱鬧,十二分的勃勃生機。

  椒房宮內,雖然案上供著精心培育的花,四壁垂著長青的藤,鳳爐內燃著玉凰香,可肅容垂目的宮女,陰沉沉的宦官,安靜地躲坐在鳳榻內,自己和自己玩的皇后,讓人只覺如進冰室。

  霍光在一旁站了會兒,才有人發現他,所有人立即屏息靜氣地站好,給他行禮。

  霍光輕掃了他們一眼,微笑著,目光落到了雲歌身上。

  雲歌看到霍光,暗暗吃了一驚,卻未顯不安,迎著霍光的目光,笑著上前行禮。

  霍光笑道:「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不俗,老夫真沒看走眼。」

  雲歌只是微笑,沒有答話。

  霍光凝視著雲歌,心中困惑。

  自雲歌在宣室殿出現,他已經命人把雲歌查了個底朝天,可這個女孩子就像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樣。

  沒有出身、沒有來歷、沒有家人,突然就出現在了長安,而且從她出現的那天起,似乎就和霍府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先是劉病已,逼得他不能再假裝不知道;緊接著又是孟玨,女兒成君竟然要和做菜丫頭爭孟玨。一個孟玨攪得霍府灰頭土臉,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拿他無可奈何。

  她搖身一晃,又出現在了劉弗陵身旁。雖然不知道劉弗陵帶她入宮,是真看上了她,還是只是一個姿態,無聲地表達出對霍氏的態度,用她來試探霍氏的反應。可不管她是不是棋子,霍氏都不可能容非霍氏的女子先誕下皇子,這個女子和霍氏的矛盾是無可避免了。

  霍光想想都覺得荒唐,權傾朝野、人才濟濟的霍氏竟然要和一個孤零零的丫頭爭鬥?

  也許把這場戰爭想成是他和皇帝之間力量的角逐,會讓他少一些荒唐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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