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小妹看向棋盤,棋才剛到中盤,說輸贏是有些過早,可從現在的棋局,推斷起先的落子,可以看出黑子在好幾處都故意露了破綻給白子,顯然是想讓白子贏,白子卻因為心不夠狠,總是錯失良機。白子、黑子實力相差太遠,的確不用再下,也知道最後結果。

  雲歌看小妹低頭盯著棋盤看,「看樣子小妹的棋力不俗呢!從已落的棋子推斷前面的落子格局比預測以後的落子更難。」

  小妹忙抬起頭笑:「在宮裡學過一些,不過用來消磨時光的,並不真懂。陛下,的確如雲姐姐所言,這棋才到中盤,說輸贏太早了。」

  劉弗陵側頭凝視著雲歌,溫和地問:「要繼續下完嗎?」

  雲歌搖搖頭:「不想玩了。」偷眼瞅到小妹正看向窗外的梅花,小聲說:「我知道是你贏,你想吃什麼?聽于安說你喜歡吃魚,你喜歡吃什麼味道的魚?我做給你。」

  劉弗陵想了一瞬,也是低聲說:「我想吃『思君令人老』。」

  雲歌臉紅,「這是什麼菜?我不會做。」說著就出了屋子。

  沒想到,劉弗陵也跟了出來,陪著她向廚房行去,「你都做給別人吃過了,怎麼不肯做給我吃?」

  雲歌愣了下,才想起公主府的事情,心中震盪,「你吃過了?你全都猜對了?那個重賞是你封給我的?」

  劉弗陵含笑點頭。

  雲歌突然間覺得無限心酸,劉弗陵眼中也有同樣的神情。

  他們究竟是無緣,還是有緣?若說無緣,她的心意,他都懂,他的心意,她也都懂。他和她,雖一個偏靜,一個偏動,卻喜好相同,心性也相近;若說有緣,她和他卻無數次陰差陽錯。現在更因為他的身份,生生地隔出了一條天塹。

  劉弗陵明白雲歌心中所想,說道:「以前的事情是無可奈何,以後的事情,我們自己決定。」

  雲歌低下了頭,以後的事情?

  劉弗陵歎了一口氣,他的身份帶給雲歌的困擾太大,而他只能選擇強留住她。他是在賭博,賭他可以用一年時間留住雲歌的心。可是他真的能嗎?

  一年的時光說短很短,說長卻也很長,總不能日日愁雲慘澹。何況她總歸是要離開的,更應該珍惜相聚的日子。雲歌抬頭而笑,語氣輕快地說:「我還有一件事情沒和你算帳,等冰化了,定要把你推到冷水裡泡幾個時辰。」

  劉弗陵莫名其妙,「什麼賬?」

  想到當日霍府,兩人一個橋上,一個橋下,雲歌九分心酸,一分好笑:「以後想算帳時,再告訴你。」

  時間一晃而過,從雲歌受傷到現在,劉弗陵在溫泉宮已住了小半年。

  此事不能說未有先例,劉徹晚年就經年累月地住在溫泉宮,可劉弗陵正值盛年,多少顯得有些反常。而且年關將近,他還要主持慶典、祭拜天地,祈求來年五穀豐登、國泰民安,所以只能回長安。

  本想把雲歌留在驪山,可想著眾人遲早會知道,那遲就不如早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把握,一年後雲歌是否會願意留下,而他們兩人分別的時間已太長。久別重逢,他實在不願意別離,所以哄著雲歌跟他回了長安。

  雲歌隨劉弗陵回宮,如何安置雲歌讓于安十分犯愁。

  未央宮中,除皇帝起居的宣室殿外,後宮諸殿中,椒房殿最合他心意,不過上官皇后在住。別的殿要麼太遠,要麼太簡陋,要麼太不安全。

  于安想來想去,偌大的漢朝皇宮,先皇時期曾住過佳麗三千的宮殿竟然沒有一處能讓雲歌住。

  正在犯愁,劉弗陵已拿定主意,命他在宣室殿給雲歌安排住處。

  于安雖覺得十分不合禮儀,但這是目前最安全、最妥當的做法,再說劉弗陵都已經決定,于安只能睜著眼睛說瞎話,說雲歌是宣室殿的宮女。

  只是一個簡單的回宮,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卻讓整個朝堂都震動。皇帝年齡不小,卻膝下猶空。皇子是所有人都關注的事情,這牽扯到未來幾十年朝堂權力的格局,是一盤新棋重新落棋的時機。但劉弗陵一直對女色很冷淡,沒有選過妃嬪,沒有臨幸過任何宮女,再加上霍氏和上官氏的威懾,眾人的心也就淡了,安心等著劉弗陵和上官皇后圓房,等著有霍氏和上官氏血脈的皇子出生。

  可事情在等待中又漸漸有了轉機。

  按說女子十一二歲就可以圓房,卻遲遲未和上官皇后圓房,百官已經悄悄議論了很久,琢磨著皇帝對上官氏和霍氏究竟是個什麼態度。眾人還沒有琢磨清楚,一夕之間,上官家滅族,唯剩流著一半霍氏血液的皇后上官小妹。

  霍光獨攬大權後,對外孫女小妹十分寬厚,小妹也和霍光很親昵,霍光幾次暗示劉弗陵是時候考慮子嗣,劉弗陵卻仍然未和上官小妹圓房。

  如今劉弗陵突然帶一個女子入宮,眾人的心思不免活絡起來,想著雖然現在霍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將來誰家榮耀還是未定之數。只是目前霍光大權在握,眾人也不敢輕易得罪,遂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看霍光如何反應,等著看那個女子是什麼結果。

  于安怕雲歌初到陌生的地方,住得不開心,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熟人照顧她起居。

  雲歌看到太監富裕時,兩人都是又吃驚,又開心。

  所謂「患難見人心」。當日,富裕在廣陵王桀犬的利齒下,拼死保護雲歌和許平君,雲歌一直感記在心。而雲歌面對兇狠桀犬的那句「許姐姐,你帶富裕先走」也讓富裕一直銘記在心。

  富裕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奴才命,不過是一件隨時可以用壞丟棄的玩意兒,不值錢!甚至不如公主府裡養的珍禽異獸。那些珍禽異獸若有個閃失,他們都是要抵命的。

  那是第一次,他發現竟然有人會把他當作一個正常的人。

  人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對公主的忠心,在桀犬即將咬到雲歌時,用自己的身軀拼死護住了雲歌,卻不知道他只是因為雲姐姐和許姐姐把他看作了一個「人」。

  她們兩人在危險面前,沒有把他當玩意兒一樣丟掉,而是把他的性命看得和自己的一樣重要。他只是要用「人」的尊嚴和良心回報她們的高看。

  富裕不懂什麼「士為知己者死」的大道理,可在他卑微的靈魂中有著人最簡單、也最寶貴的良心。

  那次「立功」後,公主感于他的「忠心」,特意將他推薦到了宮中,算是對他的嘉獎,並且叮囑他盡心做,在公主府的支持下,日後做一個掌事太監都很有可能。

  富裕心中很明白公主的「嘉獎」,公主需要忠心的人在宮裡替她查探事情,傳遞消息。但不管公主是否是真正嘉獎他,他依舊很感激公主的安排,因為如果沒有公主的安排,他現在肯定已經死了。

  在上官桀、桑弘羊的謀反案中,公主府中服侍公主的太監、宮女全被賜死,他因為早被送入宮中,僥倖躲過了一劫。

  因為他不是于公公培養的親信,公主的勢力又已煙消雲散,富裕在宮中並不受重用,只在一個小殿裡打著雜。前兩日于公公命人來吩咐他收拾乾淨,穿戴整齊,隨時準備到宣室殿聽候吩咐,他還納悶,到宣室殿前當差可是宮內所有太監、宮女的夢想,于公公怎麼會突然把這麼好的差事給他?不會另有玄機吧?

  今日來時,富裕心裡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不料卻看到了竹姐姐,又知道以後要服侍的人就是竹姐姐,富裕的心不但落到實處,還覺得老天是不是太厚待他了?晚上回去要給老天好好磕幾個頭。

  雲歌剛進宮,一切都正新鮮,在富裕和抹茶的陪伴下,雲歌覺得皇宮也不是那麼可怕,反而十分有趣。不說別的,就各個宮殿的佈置都夠她賞玩很久。

  溫室殿以椒和泥塗抹牆壁,整個牆壁溫暖芳香。柱子用的是香桂,榻前放的是火齊屏風,掛的是鴻羽帳,讓人入室就覺溫暖,不愧「溫室」之名。

  清涼殿用寒玉鋪地,畫石為床,紫琉璃做帳,室內陳設都是水晶所制,果然「中夏含霜,夏居清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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