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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一個個宮殿玩下來,雲歌最喜歡消磨時光的地方除了宣室殿,就是天祿閣和石渠閣,天祿閣是「藏秘書,處賢才」之地,石渠閣是「藏入關所得秦之書籍」之地。

  劉弗陵在前殿接見百官、處理政事時,雲歌常常在天祿閣和石渠閣內消磨整天。

  今日,好幾位大臣都請求單獨見皇帝,溫室殿內是剛送走一位,又迎來一位。

  目送霍光走出殿門,劉弗陵微有些倦意,于安忙吩咐殿外的田千秋先候著,讓劉弗陵休息一會兒。

  劉弗陵喝了一口釅茶,眼中帶了幾分暖意,「雲歌在哪裡?」

  于安給熏爐續了一把玉髓香,笑著回道:「在天祿閣。」

  七喜忙笑著說:「雲姑娘真是好學,奴才從沒有見過這麼喜歡做學問的閨秀,真正一位才女,和陛下……」

  于安瞅了七喜一眼,七喜立即閉嘴,心中卻是困惑,挖空心思讓陛下高興,這不是師傅教的嗎?不是做奴才的本分嗎?難道他說錯了?惶惶不安地觀察著劉弗陵的臉色,雖然沒有笑意,但很溫和,想來沒什麼大錯,方放了半顆心。

  做學問?劉弗陵想著雲歌整天翻來翻去看的東西,腦袋就疼。

  她自從知道宮內藏著「秘書」「秘史」之後,立即興趣大發,她自己看不說,回來後還要和他探討。

  「秦始皇究竟是不是呂不韋的兒子?」

  「趙姬是喜歡秦王多一些,還是呂不韋多一些?」

  「黃帝和炎女究竟什麼關係,炎女和蚩尤又是什麼關係?炎女為什麼不幫蚩尤,要幫黃帝?若炎女真是黃帝的女兒,她立了大功後,為什麼黃帝未嘉獎她,反倒把她囚禁了?你覺得炎女會不會恨黃帝?」

  一朝朝腥風血雨的改朝換代、爭霸天下,到了她那裡,全都變成了小兒女的情懷。

  不知道她這會兒又在看什麼?

  劉弗陵出了會兒神,剛才因霍光而生的疲憊不知不覺中淡去,正想命于安宣田千秋覲見,突然有太監在簾外探了下腦袋,于安出去了一瞬,回來時陰沉著臉向劉弗陵低低回稟。

  劉弗陵聽完後,沉默了一瞬,淡淡說:「宣田千秋進來吧!」

  于安一怔,陛下這是不管的意思嗎?低頭應道:「奴才遵旨。」

  雲歌正在看一冊記錄公子扶蘇起居、遊歷的書,其中還收錄了一些扶蘇公子的詩文,雲歌讀得思緒幽然。

  想公子明月前世,流水今生,最終卻是自刎於天下的結局,不禁長歎:「公子山中人兮,皇家誤君!」

  忽覺得身後站著一人,她未語先笑:「你忙完了?快幫我看看這首詩何解,像是公子的情詩呢!不知是寫給何家女子……」

  回頭時,對上的卻是孟玨帶著質問和不能相信的冰冷視線,「真是你!」

  雲歌的笑凍結在臉上,身子也是一縮。

  別後半載,他看著清減了不少,也許因為瘦了,眉目間少了幾分往日的溫潤,多了幾分棱角分明的冷厲。

  雲歌定定看著他,身子一動不能動,也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有心口如被針紮,不徐不緩,只是一下一下,慢慢卻狠狠地戳進去。那傷口看不見血,甚至連痕跡都難覓,可裡面是潰爛的疼,胸肺也被帶得隱隱疼起來,突然就俯著身子,開始咳嗽。

  因為一直調理得當,她很久沒有如此劇烈咳嗽過,但這一通咳嗽卻讓她清醒過來,一面咳嗽,一面起身要走。

  不過剛行了兩步,身子被孟玨一拽,帶進了他懷中,他一手在她背部各個穴位遊走,一手握著她的一隻手,察看她脈象。

  一會兒後,孟玨的面色緩和了幾分,眼中藏著深深的自責,「我不知道你竟受了這麼多苦楚。我現在接你回去,總會想出法子治好你的病。」

  孟玨的手法很管用,雲歌的咳嗽漸低,胸中好過了不少,但還有些身軟,她伸手想推開孟玨,卻沒有任何力道。

  孟玨伸指描摹著她的臉頰,「病已已經做了父親,平君生了個兒子,你不想去看看嗎?」

  雲歌所有的動作都停住,過了會兒,她恍惚地微笑:「那很好。」

  孟玨笑說:「我這個未來的姑父已經封了孩子滿月錢,你這個做姑姑的卻還沒有任何表示。」

  雲歌苦笑:「孟玨,我是我,你是你。你的簪子我已經還給你了,不管你娶霍家小姐,還是王家小姐,都和我沒有關係。」

  孟玨溫和地說:「雲歌,雖然那段日子出入霍府有些頻繁,有不少流言,但我從沒有打算娶霍成君,也從沒有對霍成君說過我要娶她。」

  雲歌冷笑:「對呀!你沒有打算娶!那是誰與她摟摟抱抱?是誰和她那麼親昵?如果你沒有打算娶她,還如此對她,比你想娶她更令人齒冷。是不是每個女子在你心中都只有可利用、不可利用之分?」

  孟玨未料到雲歌親眼看見過他和霍成君在一起,臉色變得蒼白,「雲歌,我有我不得已的原因。」

  雲歌說:「孟玨,你和我看重的東西不一樣,行事也不一樣。你去追尋你想要的東西,我們之間……之間就當什麼都沒……」

  孟玨驀然用力抬起雲歌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咬了下,阻止了雲歌想說的話,「雲歌,不管你怎麼想我,我卻從不是背誓之人,我很少許諾言,但我既然對你許過諾言,就絕不會違背,我會娶你,你就是我想要的。」

  雲歌的下巴被他掐得硬生生地疼,「你想要的太多,可人只有兩隻手。霍成君現在對你更有用,而我……我的利用價值沒有多少了。」

  孟玨愣住,「誰告訴你我在利用你?」

  「我見過侯伯伯了,他說你該叫我師姐。」雲歌仍在勉強地笑,聲音卻帶著哭腔,「我雖有些笨,畢竟不是傻子!初入長安,是誰偷了我的荷包?一曲高潔的《采薇》底下有多少陰暗的心思?那個金銀花簪子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長安城的千萬財富?我不知道我父母和你義父有多深的淵源,可他們多年不見,仍對故人情重的寶貴恩義,卻成了你手中可以隨意利用的廉價東西。風叔叔和你義父想來都不願涉足漢朝權力爭鬥,你和他們卻不一樣,他們根本不放心把那麼多錢財交給你,所以我成了你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現在你至少已經如了一半的意,風叔叔已經將漢朝內的所有產業都交給你了,有錢財鋪路,再加上霍府的權勢,你不管想要什麼都可以大展手腳,還請閣下不要再急著謀奪你義父在西域的產業,不要讓你義父傷心,也順便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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