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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第四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

  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未央宮駛出。

  車內坐著漢朝皇后——上官小妹。

  上官小妹不到六歲就進宮,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長安城裡的重重宮殿。

  她從小就被教導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皇后的身份,要溫婉端莊華貴,要笑容親切,卻又不能笑得太過。可是現在,她無法克制自己的興奮,忍不住地咧著嘴笑。

  皇帝大哥竟然派人來接她去溫泉宮,她就要見到他了。

  雖然身在後宮,可她隱約明白祖父、外祖父和皇帝之間的矛盾。

  她知道自己是祖父和外祖父強塞給皇帝的,她甚至能從皇帝周圍太監的眼睛中看到厭惡和提防。可是最該討厭她的皇帝卻從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冷語,甚至還吩咐于安要保護她的安全。

  他總是隔著一段距離,似乎沒有任何溫度地淡淡看著她。他從不走近她,她也從不敢走近他,可她能感受到他疏離淡然下的理解。

  在整個皇宮中,也許只有他明白她的痛苦,明白她也痛恨皇后這個位置,她所渴望的哪裡是什麼母儀天下?她甚至想,如果不是因為皇后這個位置,當她只喚他「大哥」,而非「皇帝大哥」時,他會待她不同。

  祖父死後,宮裡的人一邊幸災樂禍于上官氏的覆滅,一邊又因為外祖父霍光,對她更加畏懼。她知道自己在他們的心中,未免涼薄。

  她對外祖父十分親昵,親昵到似乎完全忘記了祖父、父親、母親、兄弟因何而死。

  可這難道不正是在皇家生存的法則嗎?要學會忘記,學會假裝一切都十分正常。

  何況她相信,霍氏的結局一定不會比上官氏好,她一定要活著,活著等待那一天的來臨,她要親眼看見霍氏的結局。

  當她能光明正大地祭拜父母時,她會細細描述給他們聽,讓他們黃泉之下安心。

  上官小妹一直從簾子縫裡向外看,當看到車輿未沿著主山道向上,直去溫泉宮,反拐到側路上,忙挑起簾子問:「怎麼回事?不是去見陛下嗎?」

  太監七喜聲音平平地回道:「陛下在山中的一處別院。」

  上官小妹不解,這些別院應該是給侍衛或者太監住的地方,皇帝怎麼住這裡?但知道這些太監不會給她任何關於劉弗陵的消息,只能放下簾子。

  幾重不大不小的院落,沒有富麗堂皇,卻清幽雅致,很像她起先在路旁看到的普通民居。

  上官小妹突然覺得自己的一身華服、時興髮髻都十分不妥當。出門前,花費了大功夫,精心修飾了很久,可在這裡,她只覺得格格不入。

  七喜領著她走到後園,指了指前面的屋子,對上官小妹說:「皇后娘娘,陛下就在裡面,奴才就領路到這兒了。」說完,行了個禮,未等上官小妹發話,就自走了。

  上官小妹舉目望去:幾樹白梅開得正好,疏落間離,橫於窗前。一男一女臨窗而坐,執子對弈。其時,已近黃昏,夕陽斜斜灑在窗前,輕薄如蟬翼的光暈流動中,梅影扶疏,人影婉約,仿如畫境。

  上官小妹不能舉步,怔怔看了許久,直到于安在她身前輕輕咳嗽了幾聲,她才驚醒。

  于安向她行禮,她忙讓于安起身,終是沒有沉住氣地問:「那個女子是誰?」

  于安笑著說:「陛下命人接娘娘來,就是想讓雲姑娘見一下娘娘。」

  于安沒有用「拜見」二字,而且說的是讓雲姑娘見一下她,而非她這個皇后見一下雲姑娘。于安早已是宮中的精怪,他絕不可能因為一時口誤而如此僭越。

  上官小妹心中劇震,盯向于安。

  于安雖微微低了頭,卻沒有回避上官小妹的視線,滿臉帶著笑意。

  上官小妹點了點頭,「多謝于總管提點,本宮明白了。」

  上官小妹進屋後,欲向劉弗陵行禮,劉弗陵招手讓她過去,指著她想要說話,卻看著他對面的女子,躊躇不能出口。

  上官小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以皇帝之尊,竟然連介紹她的身份都會如此為難。

  雲歌看到一個華妝打扮的小姑娘進來,隨口問劉弗陵:「你有客人?」

  看到劉弗陵的神色,再仔細看了眼小姑娘的裝扮,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心中驀然明白,強笑了笑,起身向上官小妹行禮,「民女雲歌見過皇后娘娘。」

  劉弗陵握住了雲歌的胳膊,沒有讓她的禮行下去,「小妹不到六歲,就搬到宮裡來住,我待她如妹,你不用對她多禮……」

  上官小妹嬌笑著拍手,「皇帝大哥派人來接我玩,我還想著,不就是一座山,比長安城多了些樹,能有什麼好玩的?沒想到有這麼漂亮的一個姐姐。姐姐可別和那些人學,明明個子比我高,可總喜歡把自己弄得矮半截,讓我都不好意思和她們多說話,也不知道我有多悶!」

  小妹本就個子嬌小,此時語態天真,一臉欣喜,更顯人小,四分頑皮六分可愛,將三人的尷尬化解了不少。

  雲歌知道劉弗陵怕她總想著離開,所以直接讓小妹來,向她表明心跡。其實她不是不理解,于安言裡言外、明示暗示說了不少當年的事情。她知道他當年處境艱難,明白他的無能為力,也很清楚這麼多年來,他一個女人都沒有,所以年近二十一歲,都還沒有子嗣。可每當她想到他是皇帝,還有一個皇后時,卻總會覺得心裡很怪。

  雲歌見小妹一直站著,向她指了指自己剛坐過的地方,「皇后,請坐。」

  小妹瞟了眼劉弗陵,笑著坐下。即使六歲那年加封皇后大禮時,他也沒有坐到過她的身側,這竟然是第一次她和他對面而坐。

  小妹對雲歌說:「我叫上官小妹,雲姐姐可以叫我小妹。」

  劉弗陵向小妹點頭笑了下,上官小妹心中有辨不清的滋味,只茫然地想,原來他除了清淡的表情,也是會笑的。

  劉弗陵想把站在榻側的雲歌拉坐到自己身側,雲歌掙著想躲開。一向順她心意的劉弗陵這次卻無論如何不肯順著她,硬是不許她站在下首,非要她坐到自己身旁。一個拉,一個躲,兩人都十分固執,拉扯間,雲歌的身子歪歪扭扭地晃蕩。

  兩人正較勁,雲歌看到小妹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他們,頓覺不好意思,只能順著劉弗陵的力道,坐到了他身側。

  劉弗陵對小妹說:「你來得正好,今日你雲姐姐下棋下輸了,過會兒要下廚做菜。她的手藝,你吃過後,只怕就不會再想吃宮裡的飯菜了。」

  雲歌不滿:「做菜就做菜,幹嗎說我輸棋?都沒有下完,勝負還難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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