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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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流水無情,我空做了落花有意。既然我已經違約,你也不必再遵守諾言。我的傷已經快好,也到我該告辭的時候了。」 劉弗陵扳著雲歌的肩頭,讓她看著他,「你沒有違約,這只是……只是陰差陽錯。雲歌,如果你現在幸福,我會把珍珠鞋還給你,當年盟約一筆勾銷。不過你已經決定斬斷過去的事情,那我不想把珍珠鞋還給你。我不要你現在答應什麼,但是希望你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只要一年。如果一年後,你還想走,我會把珍珠鞋還給你。」 雲歌再難維持自己的淡漠,眼內珠淚滾滾,她猛然偏過了頭。 她寧願他罵她,寧願他質問她既有盟約,怎麼可以背約?寧願他大怒,生氣她的負心。 可他只是這樣看著她,面容平靜,語氣清淡,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可那暗影沉沉的眼睛內是心疼,是苦澀。 劉弗陵用衣袖替雲歌把淚拭去,「不要迎風落淚,太傷身子。」 他微微一笑,語氣刻意地放輕快,「雲歌,至少也該把未講完的故事講完,這都九年了,別的小狼,兒子孫子都一大堆了,我們的那只小狼卻還在被你打屁股,打了九年,什麼氣也該消了,只是可憐了小狼……」 雲歌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可笑還未及展開,眼淚又落了下來。 雲歌不再拒絕見劉弗陵,只是兩人之間的話依舊不多。 劉弗陵本就是話少的人,雲歌卻是因為身心皆傷,很多時候不願意說話。 常常兩人共在一屋,卻半日都不說一句話。 有時候時間久了,守在外面的于安和抹茶甚至會懷疑,屋子內真有兩個人? 雖沉默的時間很多,可兩人自有自己的相處方式。 劉弗陵幫雲歌找了琴,又尋了一大卷奇聞異志,兩人撫一段琴,看一會兒奇聞傳說。看到滑稽好笑處,她會微抿著唇笑,他會凝視著她,眼中也盛了笑意。 劉弗陵對雲歌若對朋友,既不提起過去,也不提起未來,既未刻意親近,也未刻意保持距離。 他的淡然態度影響了她,她面對他時,緊張愧疚漸去,本性中的疏朗閒適漸漸顯露。 兩人本就比常人多了一分默契,常常一言未說,對方已能知道自己的心意,此時相處日久,又慢慢地生了很多隨意。 劉弗陵把宮裡能找到的菜譜都命人搬了來,讓雲歌閒時看著玩。 有不少絕譜異方,還有一些講述食材的相生相剋,卻多是隻言片語,未成體系,雲歌看得心神意動時,往往跺足歎氣。 劉弗陵鼓勵她提筆寫食譜。 自古「君子遠庖廚」,文人墨客不會願意提筆去記錄廚房裡的事情,而廚師又不會寫文章,難得雲歌二者皆會,不如寫一份食譜,記錄下當代的飲食烹飪,為後來人留一份資料,省的以後的人也邊看邊歎氣。 雲歌豪氣盈胸,決定從現在開始就整理筆記,為日後寫食譜傳世做準備。 劉弗陵卻不許她動筆,只讓她做好記號。 他處理完公事後,會幫她把看中的菜譜仔細地謄抄下來。 有些遠古探討食材使用的文章傳說太多,文字又晦澀難解,他會幫她一一注釋,把出處都寫明,方便她日後尋根究底。 劉弗陵寫得一手好字,字字都可以拓下,供後人臨摹。 滿幅小篆,仿如龍遊九天,看得雲歌忍不住擊節讚歎:「傳說李斯的一手小篆讓荀子看後,三月不知肉味,當即決定破格收他做學生。荀子若還在世,肯定也非收你做學生不可,不過他若知道你用這麼好的字來給我寫菜譜,定要罵我無知婦人。」 劉弗陵的博聞強識也讓雲歌驚歎,他的腦袋好像把所有書都裝在裡面,任何一個典故,不管如何生僻,他都不用翻書,看一眼就能想到出自何處,甚至哪一章哪一節。 雲歌的身體漸好,身上的萎靡之氣也漸去,靜極思動,常常刻意刁難劉弗陵。 劉弗陵不在時,她就東翻西找,尋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字句來考劉弗陵,從諸子百家到詩賦,從典故到謎語。 剛開始,劉弗陵提筆就給出答案,到後來,需要思索一會兒,時間有長有短,但也都能說出答案。 只要劉弗陵答對,雲歌就算輸,需給他彈一首他指定的曲子。 日日下來,雲歌本來極糟糕的琴藝,突飛猛進,雲歌也從音樂中窺得了一個被她疏忽的世界。 雲歌若贏了,劉弗陵就需做一件她指定的事情,只是雲歌到現在都沒有機會行使她的權利。 雲歌日日輸,輸得一點脾氣都沒有,絞盡腦汁地想了又想,恍然大悟,這些書都是他命人搬來給她的,既然是他的書,那他自然都看過,如此相鬥,她當然贏不了,要想贏,只能跳出這些書。 跳出這些書? 說說容易,雲歌想著堆滿幾個屋子的書,臉色如土。 劉弗陵進屋後,看到雲歌歪在榻上翻書,聽到他進屋,眼睛抬都未抬,很專心致志的樣子。 丫頭抹茶卻是眉梢難掩興奮,站在門側,隨時待命的樣子。 于安剛想幫劉弗陵淨手,劉弗陵擺了擺手,讓他下去,徑直走到桌旁,拿起雲歌出的題目。 「天上有,地上無;口中有,眼中無;文中有,武中無;山中有,平地無。打人名。」 話語直白淺顯,卻不好答。 劉弗陵凝神思索,先典故,再拆字,到化形,竟無一人合這句的意思。 劉弗陵想著不如放棄,讓雲歌贏一次。雲歌生性好動,這個遊戲是怕她悶,所以才不讓她贏,好讓她繼續刁難著玩。 卻在放下絹帛的刹那,恍然大悟,他是鑽入固定思路了,誰規定「打人名」就是一個古人或者名人?就是書冊上的名字? 這一個謎面,含了兩個人的名字,雲歌卻故意不說清楚。 雖然雲歌這個謎題出得有些無賴,不過就對他們兩人而言,也勉強說得過去。手指從她所寫的字上撫過,眼中有了笑意。 抬眼看到她唇角偷抿著的狡慧笑意,他心中一蕩,放下了絹帛。 「我猜不出。」 雲歌立即丟了書籍,拍手大笑,「抹茶。」 抹茶忙搬了炭爐、茶釜進來,顯然主僕兩人早已商量好。 雲歌笑吟吟地對劉弗陵說:「我口渴了,麻煩陵公子煮杯茶給我。」 立在簾子外的于安也帶了笑意,陛下自小聰慧過人,所學廣博,神童之名絕非白得,吟詩作賦、吹曲彈琴,陛下都是信手拈來,可這烹茶嘛…… 有得看了! 劉弗陵很平靜地蹲下,很平靜地盯著炭爐,很平靜地研究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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