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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劉弗陵望著老頭消失的方向,沉默地搖了下頭,翻身上馬,向驪山方向行去。

  雲歌,不管我有多想,我終是不能任性地隨你而去。我有我的子民,我有我的責任。

  于安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不禁長籲了口氣,「陛下放心,奴才會命人去追查。雲歌姑娘再快,也快不過朝廷的關卡。」

  孟玨強壓下心中的紛雜煩躁,一大早就去求見劉弗陵。想商議完正事後儘快去找雲歌。

  雖然不知道雲歌如何知道了他和霍成君的事情,可看她的樣子,肯定是知道了,因為只有此事才能讓她如此決絕。

  從清早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下午。

  左等不見,右等不見,孟玨心中不禁十分不悅。

  可對方是大漢朝的皇帝,而他現在要借助對方,不能不等。

  直到晚膳時分,劉弗陵才出現。

  面容透著疲憊,眉間鎖著落寞,整個人難言的憔悴。

  一進來,未等孟玨跪拜,就對孟玨說:「朕有些重要的事情耽擱了。」

  話雖然說得清淡,可語氣間是毋庸置疑的真誠。

  孟玨心中的不悅散去幾分。

  一面行禮,一面微笑著說:「草民剛到時,已經有人告知草民,早則上午,晚則晚上,陛下才能接見草民,所以不算多等。」

  劉弗陵淡淡點了點頭,命孟玨坐,開門見山地問:「有什麼是霍光不能給你的?你要朕給你什麼?」

  孟玨微怔了下,笑道:「草民想要陛下保全草民性命。」

  「霍光會給你什麼罪名?」

  孟玨說:「謀反。霍大人手中有草民和燕王、上官桀往來的證據。」

  劉弗陵盯了會兒孟玨,淡淡問:「霍成君有什麼不好?聽聞她容貌出眾。霍光對她十分偏愛,想來性格也有獨到之處。」

  孟玨一笑,「草民不但不是一個清高的人,而且是一個很追求權勢的人,可即使是權勢,我也不習慣接受別人強加給我的事情,我若想要會自己去拿。」

  劉弗陵聽到「強加」二字,心中觸動,「你既然來見朕,肯定已經想好對策。」

  「是,如果霍大人舉薦草民為官,草民想求陛下封草民為諫議大夫。」

  劉弗陵垂目想了一瞬,站起了身,「朕答應你。你以後有事,如果不方便來見朕,可以找于安。」

  孟玨起身恭送劉弗陵:「謝陛下信任。」

  于安隨在劉弗陵身後,行了一段路,實在沒有忍住,問道:「陛下,奴才愚鈍。霍光性格謹慎,在沒有完全信任孟玨前,肯定不會給他重要官職,可也絕對比諫議大夫強。我朝的官職基本沿襲先秦體制,先秦並無諫議大夫的官職,此官職是先帝晚年所設,一直未真正編入百官體制中,孟玨要的這個官職似乎不是有權勢欲望的人會想要的,陛下真能相信他?」

  劉弗陵說:「一、諫議大夫官職雖低,可父皇當年對全天下頒佈『罪己詔』時,曾說過設置諫議大夫的目的乃『百官之外,萬民之內。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孟玨是沖著先帝的這句話而去,也是要用此讓霍光不敢再輕易動他;二、如今長安城內重要官位的任命都要經過霍光的手,真是重要的官職,霍光肯定不會輕易答應,孟玨對長安城的形勢看得很透徹,不想為難朕這個皇帝。」

  于安琢磨了會兒,似有所悟,喜悅地對劉弗陵說:「難怪霍光對孟玨是不能用之,就只能殺之,孟玨確是人才!昔越王勾踐得了範蠡,就收復了越國,陛下如今……賀喜陛下!」

  劉弗陵知道于安極力想讓他開心幾分,可他卻……

  打了幾分精神,唇角微抿了抿,算做了個笑,看了眼于安,淡淡說:「書沒有讀好,就不要亂作比,『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忘;功蓋天下者不賞,聲名震主者身敗』,越王勾踐可不是什麼好君王。」

  于安一驚,立即就要跪倒:「奴才該死!陛下當然……」

  「行了,別動不動就跪,你不累,朕還累,傳膳去吧!」

  于安笑著行了個半跪禮,轉身吩咐小宦官備膳。

  雖然沒有胃口,但因為一天沒吃東西,晚上又有許多奏章要看,劉弗陵本想強迫自己吃一些。

  可是看到一道道端上來的菜肴,想起公主府中那個入詩為菜的人。回憶著自己解謎品肴時與做菜人心意相通而笑的感覺,便覺心沉如鉛,勉強動了幾筷子,再吃不下,匆匆起身去了書房。

  邊境軍費開支,北旱南澇,減賦稅的貫徹執行,刑罰更改的探討,官員之間的互相彈劾,藩王動靜,各個州府的地方官政績,賢良們議論朝事的文章……

  一份份奏章批閱完,已過了二更。

  于安打著燈籠服侍劉弗陵回寢宮。

  一出殿門,抬頭間,才發覺是個繁星滿天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刮了一夜的風,今晚的天空乾淨到一絲雲也沒有。

  天清透如墨藍水晶,顆顆星辰也是分外亮。

  劉弗陵不禁停住了腳步,半仰頭看著瑰麗的星空。

  于安暗歎了口氣。

  一如往日,靜靜退後幾步,隱入黑暗,給劉弗陵留下一片真正只屬於他的時間和空間。

  很久後,于安再次回來,想要勸劉弗陵休息時,聽到劉弗陵聲音細碎,似在說話。

  聽仔細了,才辨出是在吟詩,反反復複只是那幾個句子,「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于安故意放重了腳步,聲音立即消失。

  劉弗陵轉身,提步向寢宮行去。

  小宦官在前面打著燈籠,于安跟在後面。

  「陛下,奴才已經命人仔細查訪長安到西域的所有關卡。」

  劉弗陵輕輕「嗯」了一聲,「務必小心。」

  「奴才明白。還有……奴才無能,那個抓獲的刺客因為傷得很重,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所以還沒有拿到口供,從她身上搜出的東西只有幾個空荷包,沒有線索去查身份,奴才擔心刺客挨不過這幾日,線索只怕就斷了……」

  劉弗陵淡淡說:「實在拿不到就算了。昨夜的情形下,能掌握到朕的行蹤,又有能力短時間調集人手行刺朕的,只有一個人,但他卻不是真的想要朕的命。不到絕路,現在的形勢,他不敢輕舉妄動。昨日的行刺更有可能是一種試探。于安,你固然要保護朕,可現在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個人若想控制一隻飛鳥,他最需要做的是剪去飛鳥的每一根飛羽,讓飛鳥失去飛翔的能力。而你對朕而言,比飛羽對飛鳥更重要。」

  于安腳步亂了一下,聲音有些喑啞,「陛下放心,奴才會一直服侍陛下,將來還要服侍皇子皇孫,幫他們訓練稱意的奴才……」

  劉弗陵的目光暗淡下來。

  于安明白說錯了話,立即閉上了嘴巴。

  經過偏殿一角,幾個值夜的宦官縮在屋簷下小聲聊天。

  劉弗陵隱隱聽到幾句「……好笑……眼睛疼……都當是毒藥……只是一些古怪的調料……」

  話語聲、低低的笑聲陣陣傳來。

  劉弗陵腦中如閃過一道電光,全身驟僵。

  幼時,雲歌拿調料撒軍官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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