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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陛下無法對抗所有人,無法對抗命運,可他用自己的方式堅守著自己的諾言。

  于安擠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老天這不是讓陛下找到了嗎?好事多磨,只要找到就好,以後一切都會好的。」

  劉弗陵的唇邊慢慢露出一絲笑,雖還透著苦澀,卻是真正的欣喜,「你說得對,我找到她了。」

  說到後一句,劉弗陵的腳步頓然加快。

  于安也不禁覺得步子輕快起來。

  到了常叔指點的房子前,于安剛想上前拍門。

  劉弗陵攔住了他,「我自己去敲門。」卻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

  于安輕聲笑說:「陛下若情怯了,奴才來。」

  劉弗陵自嘲一笑,這才開始敲門。

  因為心中有事,許平君一個晚上只打了幾個盹。

  身旁的劉病已似乎也有很多心事,一直不停地翻身。

  雖然很輕,可因為許平君只是裝睡,他每一次的輾轉,許平君都知道。

  直到後半夜,劉病已才入睡。

  許平君卻再躺不下去,索性悄悄披衣起來,開始幹活。

  正在給雞剁吃的,忽聽到隔壁的敲門聲。

  她忙放下刀,走到院子門口細聽。

  敲門聲並不大,似怕驚嚇了屋內的人,只是讓人剛能聽見的聲音,卻一直固執地響著,時間久到即使傻子也知道屋內不可能有人,可敲門聲還一直響著,似乎沒有人應門,這個聲音會永遠響下去。

  許平君瞅了眼屋內,只能拉開了門,輕輕地把院門掩好後,壓著聲音問:「你們找誰?」

  劉弗陵的拳頓在門板前,於安上前作了個揖,「夫人,我們找雲歌姑娘。」

  雲歌在長安城內認識的人,許平君也都認識,此時卻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你們認識雲歌?」

  于安賠著笑說:「我家公子認識雲歌,請問雲歌姑娘去哪裡了?」

  許平君只看到劉弗陵的一個側影,可只一個側影也是氣宇不凡的,讓許平君凜然生敬,遂決定實話實說:「雲歌已經離開長安了。」

  劉弗陵猛然轉身,盯向許平君:「你說什麼?」

  許平君只覺對方目光如電,不怒自威,心中一驚,趄趄趔趔倒退幾步,人靠在了門板上,「雲歌昨日夜裡離開的長安,她說想家了,所以就……」

  許平君張著嘴,說不出來話。

  剛才被此人的氣勢震懾,沒敢細看。此時才發覺他的眼神雖和病已截然不同,可那雙眼睛卻……有六七分像。

  于安等著許平君的「所以」,可許平君只是瞪著劉弗陵看,他忙走了幾步,擋住許平君的視線,「雲姑娘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許平君回過神來,搖搖頭。

  于安不甘心地又問:「夫人可知道雲姑娘的家在何處?」

  許平君又搖搖頭,「她家的人似乎都愛遊歷,各處都有房產,我只知道這次她去的是西域。」

  劉弗陵一個轉身就跳上馬,如同飛箭一般射了出去。

  于安也立即上馬,緊追而去。

  許平君愣愣看著劉弗陵消失的方向。

  回屋時,劉病已正準備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這麼早就有人來?」

  許平君低著頭,忙著手中的活,「王家嫂子來借火絨。」

  從天色朦朧,一直追到天色透亮,只聞馬蹄迅疾的聲音。

  風漸漸停了,陽光分外的好,可于安卻覺得比昨日夜裡還冷。

  如果是昨日就走的,現在哪裡追得上?

  陛下又如何不明白?

  兩邊的樹影飛一般地掠過。

  一路疾馳,早已經跑出長安。

  日頭開始西移,可劉弗陵依舊一個勁地打馬。

  一個老頭背著柴,晃晃悠悠地從山上下來。

  因為耳朵不靈光,沒有聽見馬蹄聲,自顧埋著頭就走到了路中間。

  等劉弗陵一個轉彎間,猛然發現他,已是兇險萬分。

  老頭嚇得呆愣在當地。

  幸虧劉弗陵座下是汗血寶馬,最後一刹那,硬是在劉弗陵的勒令下,生生提起前蹄,于安旋身將老頭拽了開去。

  老頭子毫髮未損,只背上的柴散了一地。

  老頭子腿軟了一陣子,忙著去收拾地上的柴火。

  劉弗陵跳下馬幫老頭整理柴火,但從沒有幹過,根本不能明白如何用一根麻繩,就能讓大小不一、彎曲不同的柴緊緊地收攏在一起。

  老頭子氣鼓鼓地瞪了眼劉弗陵:「看你這樣子就是不會幹活的人,別再給我添亂了。」

  劉弗陵尷尬地停下了手腳,看向于安,于安立即半躬著身子小聲地說:「自小師傅沒教過這個,我也不會。」

  兩個人只能站在一旁,看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幹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掉得遠的柴火撿過來,遞給老頭。

  為了少點尷尬,于安沒話找話地問老頭:「老人家,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要一個人出來揀柴?兒女不孝順嗎?」

  老頭哼了一聲:「飽漢子不知餓漢饑!你養著我嗎?朝廷的賦稅不用交嗎?兒子一天到晚也沒閑著,做父母的當然能幫一把是一把。真到了做不動的那一天,就盼著閻王爺早收人,別拖累了他們。」

  于安在宮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就是霍光見了他,也十分客氣,今日卻被一個村夫老頭一通搶白,訕訕得再不敢說話。

  老頭子收拾好乾柴要走,于安掏了些錢出來奉上,算作驚嚇一場的賠罪。老頭子卻沒有全要,只揀了幾枚零錢,還十分不好意思,「給孫子買點零嘴。」佝僂著腰離去,「看你們不是壞人,下次騎馬看著點路。」

  于安見慣了貪得無厭的人,而且多是腰纏萬貫、依然變著法子斂財的人,或者身居高位,卻還想要更多權勢的人,今日一個貧窮的老頭卻只取點滴就縮手而回,于安不禁呆呆地看著老頭的背影。

  一會兒後,于安才回過神來,「陛下,還要繼續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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