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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有小廝來扶陸風坐起,放好軟墊後又悄悄退了出去。

  陸風凝視著孟玨半晌都沒有說一句話。孟玨也是一言不發,只靜靜跪著。

  陸風似有些累了,閉上了眼睛,歎了口氣,「挑唆著燕王謀反,激化上官桀和霍光的矛盾,該死的都死了,現在霍光一人把持朝政,你可滿意?小玨,你的心真大,難怪九爺不肯把西域的產業交給你。」

  陸風聽到屋外女子和小廝說話的聲音,「你帶了誰來?雲歌嗎?」孟玨回道:「是雲歌,怕叔叔病著不願意見客,就沒敢讓她進來。」

  陸風打斷了他的話,怒道:「不敢?你別和我裝糊塗了,叫雲歌進來。」

  雲歌進來後,看孟玨跪在榻前,也立即上前跪了下來。榻上的人雖然面色蠟黃,可眼神仍然銳利,也沒有一般病人的味道,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

  陸風看著雲歌,露了笑意:「丫頭,我和你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跪我?」

  雲歌紅著臉偷瞟了孟玨一眼,雖然是低著頭,語氣卻十分坦然:「你是孟玨的長輩,孟玨跪你,我自然也該跪你。」

  陸風笑點了點頭:「好孩子,你這是打算跟著小玨了嗎?」

  雲歌搖了搖頭:「不是。」

  陸風和孟玨都是一怔,孟玨側頭看向雲歌,雲歌朝他一笑,對陸風說:「不是我跟著他,也不是他跟著我,是我們在一起,是我們一起走以後的路。」

  陸風大笑起來:「真是玉……和……女兒……」話說了一半,陸風劇烈地咳嗽起來,孟玨忙幫他捶背,又想替他探脈,陸風擺了擺手,「不用費事,就那個樣子了,趁著能笑再多笑幾回。」

  陸風看了看孟玨,又看了看雲歌,從枕下拿出了一塊墨鐵牌,遞給雲歌。

  雲歌遲疑了下,伸手接過。

  陸風笑對雲歌說:「雲歌,若小玨以後欺負你,你就拿這塊钜子令找執法人幫忙。」

  雲歌說:「钜子令?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啊!墨子,墨家學徒都要聽從钜子的號令。」

  陸風說:「我雖非墨家學徒,卻十分景仰墨子,所以執法人的組織的確仿效墨家組織而建。人雖然不多,可個個都身手不凡,平常都是些普通手工藝人,可一旦钜子下令,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因為做生意時,常有下屬為了利益出賣良心,所以設置執法人來監督和處決違反了規矩的下屬。長安、長安,卻是常常不安,你拿著這個,護你個平安吧!」

  雲歌把钜子令遞回給陸風:「我用不著這個。」

  陸風溫和地說:「雲歌,這是長輩的一片心意,聽話收下。」

  雲歌還想拒絕,卻想起孟玨先前叮囑的話,這些話恐怕都是陸風最後的心願。雲歌雖和陸風只見過兩面,卻因為陸風對她異常親切,他又是孟玨的叔叔,雲歌已把陸風視作了自己的長輩,此時聽到陸風如此說,再不能拒絕,只能收下了钜子令,「謝謝風叔叔。」

  陸風凝視著雲歌,「看到你和孟玨一起,我很開心。可惜九……」陸風眼中似有淚,「雲歌,你先出去,叔叔還有話交代小玨。」

  雲歌磕了個頭,出了屋子。

  陸風對孟玨說:「以後大漢疆域內所有產業都是你的了,任你支配。」

  孟玨俯身磕頭,「謝過叔叔。」

  陸風板著臉說:「一是因為你姓孟,二是因為雲歌,三是因為我們都是男人,我也曾年輕過。小玨……」陸風半閉著眼睛,斟酌著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伸手輕拍了下孟玨的肩,「你跟在九爺身邊多年,多多少少總該受了幾分影響。既然決定交給你了,我就不必再廢話。」

  陸風閉上了眼睛:「你回去吧!小玨,你不用再來看我了。我大概今日晚些時候就離開長安,一直想念小時候走過的地方,也一直想得空時再遊歷一番,卻一直拖到了現在,希望還能有時間,正好去看看小電、小雷他們。」

  小廝進來,服侍陸風躺下。

  孟玨連磕了三個頭後,起身出屋,掀起竹簾的瞬間,聽到屋內低低一句,「不要再錯過。」

  孟玨的手停了一瞬,輕輕放下竹簾,走向了在廊下等著他的人,「雲歌。」

  雲歌立即跑過來,孟玨笑握住了雲歌的手。

  他們和陸風的感情不深,而且告別時,陸風的精神也還好,所以並未有太多傷感,可兩人的心情還是十分沉鬱。

  孟玨牽著雲歌的手,沒有下山,反倒向山上攀去。

  兩人一口氣爬到山頂。俯瞰著腳下的群山,遙望著一望無際的碧空,心中的沉悶才消散了幾分。

  山頂上的風很大,吹得雲歌搖搖欲倒。雲歌迎風而立,不禁覺得身子有些涼,正想說找個風小的地方,孟玨已經把她攬到了懷中,背轉過身子,替她擋住了風,頭俯在雲歌耳側問:「有人剛才的話是說願意嫁給某人了嗎?以後可以和兒女說『當年是你娘追著你爹喊著說要嫁的』。」

  雲歌剛才對著陸風落落大方,此時只和孟玨在一起,反倒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去鑽,再被孟玨一嘲,立即惱羞成怒,掙扎著要推開孟玨,「誰追著你了?剛才說的話都是順著風叔叔的心意說的,不算數。」

  孟玨的胳膊未松力,反倒抱得更緊,「好,剛才的都不算數。現在重新來過,雲歌,你願意嫁給我嗎?」

  雲歌立即安靜了下來,恍恍惚惚地竟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有人在星空下和她說:「我收下了。雲歌,你也一定要記住!」「以星辰為盟,絕無悔改。」

  「雲歌,你願意嫁給我嗎?」孟玨抬起了雲歌的頭,他的眼睛裡有微不可察的緊張。

  昨夜的星辰,只是兒時夢。今日眼前的人,才是她的良人。

  雲歌笑低下了頭,輕聲說:「你去問我爹,我爹說可以就可以。」

  孟玨笑著打趣:「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經說可以了』?」

  雲歌沒有吭聲,孟玨輕挑起了雲歌的下巴,在孟玨的唇親到雲歌的臉頰時,雲歌閉上了眼睛。

  蒼茫的高山頂,野風呼呼地吹。

  不知道是孟玨無意碰落了發簪,還是狂野的風,雲歌的髮髻鬆散在風中,青絲隨著風聲起舞,輕打著她的臉。

  孟玨以手為簪,將烏髮纏繞到手上,替雲歌綰住了一頭的發,而雲歌的發也纏纏繞繞地綰住了他的手,孟玨笑咬著雲歌的唇喃喃說:「綰發結同心。」

  面頰是冷的,唇卻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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