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六九


  天下至苦莫過黃連,黃連和這個比算什麼?這碗黑黢黢的東西可是苦膽汁、黃連、腐巴、腐婢、豬膏莓……反正天下最苦、又不相沖的苦,經過濃縮,盡集於一碗,雲歌還偏偏加了一點甘草做引,讓苦來得變本加厲。

  光喝了口湯就這樣,誰還敢吃裡面的菜?許平君想倒掉,雲歌立即阻止。

  緩了半天,雲歌咬著牙、皺著眉,拿起筷子夾菜,許平君大叫,「雲歌,你瘋了,這是給人吃的嗎?」

  「越苦越好,越苦越好……」雲歌一閉眼睛,塞進嘴裡一筷菜。胃裡翻江倒海,雲歌俯在一旁幹嘔,膽汁似乎都要吐出來。

  許平君考慮是不是該去請一個太醫來?如果告訴別人廚子是因為吃了自己做的菜被苦死,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信?

  晚飯時,孟玨接到紅衣暗中傳遞的消息,雲歌要見他。

  以為有什麼急事,匆匆趕來見雲歌,看到的卻是雲歌笑嘻嘻地捧了一個碗給他,裡面黑黢黢一團,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這是我今日剛做好的菜,你嘗嘗。」

  孟玨哭笑不得,從霍光、燕王、廣陵王前告退,不是說走就走的事情,晚宴上的菜肴也算應有盡有,何況吃和別的事情比起來,實在小得不能再小,雲歌卻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但看到雲歌一臉企盼,他的幾分無奈全都消散,笑接過碗,低頭吃起來。

  很給雲歌面子,不大會兒功夫,一大碗已經見底,抬頭時,卻看到側過頭的雲歌,眼中似有淚光。

  「雲歌?」

  雲歌笑著轉過頭,「怎麼了?味道如何?」

  看來是一時眼花,孟玨笑搖搖頭,「沒什麼。只要是你做的東西,我都喜歡吃。我要回去了。你腿還不方便,有時間多休息,雖然喜歡做菜,可也別光想著做菜。」

  孟玨說完,匆匆離去。雲歌坐在輪椅上發呆。

  晚上,雲歌躺在榻上問許平君,「許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你吃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味道,會是什麼感覺?」

  許平君想了想說:「會很慘!對我而言,辛苦一天后,吃頓香噴噴的飯是很幸福的事情。雲歌,你不是說過嗎?菜肴就像人生,一切形容人生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菜肴,酸甜苦辣辛,菜肴是唯一能給人直接感受這些滋味的東西,無法想像沒有酸甜苦辣的飯菜,甜究竟是什麼樣子?苦又是什麼味道?就像,就像……」

  「就像瞎子,不知道藍天究竟怎麼藍,不知道白雲怎麼白,也永遠不會明白彩虹的美麗,紅橙黃藍,不過是一個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字元。」

  談話聲中,許平君已經睡著,雲歌卻還在輾轉反側,腦中反復想著能刺激味覺的食譜。

  山中的夜空和長安城的夜空又不一樣。

  因為夜的黑沉,天倒顯亮,青藍、黛藍、墨藍,因著雲色,深淺不一地交雜在一起。

  劉弗陵斜靠著欄杆,握著一壺酒,對月淺酌。聽到腳步聲,頭未回,直接問:「有消息嗎?」

  「奴才無能,還沒有。奴才已經暗中派人詢問過山中住戶和巡山人,沒有找到唱歌的人。如今正派人在甘泉宮中查找,陛下放心,只要唱歌的人身在甘泉宮,奴才一定能把她找出來。」

  于安停在了幾步外。看到劉弗陵手中的酒壺吃了一驚。因為環境險惡,陛下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隻眼睛盯著,所以陛下律己甚嚴,幾乎從不沾酒。

  劉弗陵回身將酒壺遞給于安,「拿走吧!」

  「今日霍大人正在代陛下宴請三位藩王,陛下若想醉一場,奴才可以在外面守著。」

  劉弗陵看著于安,微微一笑,笑未到眼內,已經消散。

  于安不敢再多說,拿過了酒壺,「陛下,晚膳還沒有用過,不知道陛下想用些什麼?」

  劉弗陵淡淡地說:「現在不餓,不用傳了。」

  「聽公主說,前次給陛下做過菜的竹公子也在此,要不要命他再給陛下做次菜?陛下不是最愛吃魚嗎?正好可以嘗一下竹公子的手藝。」

  劉弗陵蹙了眉頭,「阿姊也在晚宴上?」

  「是。」

  因為他和阿姊的親近,讓有心之人把阿姊視做了可以利用的武器。利用阿姊打探他的行蹤,利用阿姊掌握他的喜怒,利用阿姊試探他的反應。

  今天早上的那一幕鬧劇,不就又是那幫人在利用阿姊來查探他怪異行為的原因嗎?

  阿姊身處豺狼包圍中,卻還不自知,偏偏又一片芳心所托非人。

  劉弗陵起身踱了幾步,提高了聲音,寒著臉問:「于安,公主今晨未經通傳就私闖朕的寢宮,還私下詢問侍從朕的行蹤,現在又隨意帶人進入甘泉宮,你這個大內總管是如何做的?」

  于安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此事該如何解釋,難道從他看著陛下長大講起?說陛下自幼就和公主親近,姐弟感情一向很好?最後只能說:「奴才知錯,以後再不敢。」

  劉弗陵冷哼一聲,「知道錯了,就該知道如何改,還不出去?」

  于安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著出了屋子,一邊摸著頭上的冷汗,一邊想:陛下真的是越來越喜怒難測了。

  公主究竟什麼事情得罪了陛下?

  因為公主說廣陵王眼中根本沒有皇帝?因為公主暗中和霍光、上官桀交往過多?還是公主和丁外人的荒唐事?

  唉!不管怎麼得罪,反正是得罪了,陛下連最後一個親近的人也沒有了,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于安指了指守在殿外的太監宮女,陰惻惻地說:「都過來聽話,把不當值的也都叫來。今日起,公主和其他人一樣,沒有事先通傳,不得隨意在宮中走動。若有人敢私做人情,我的手段,你們也都聽聞過。死,在我這裡是最輕鬆的事情。六順,你去公主那邊傳話,將竹公子立即趕出甘泉宮。過會兒公主要來找,就說我正守著陛下,不能離開。」

  六順苦著臉問:「如果公主鬧著硬要見陛下呢?奴才們怕擋不住。」

  于安一聲冷笑,「你們若讓陛下見到了不想見的人,要你們還有何用?」

  許平君正在做夢,夢見皇帝吃到雲歌做的菜,龍心大悅,不但重賞了她們,還要召見她們,她正抱著一錠金子笑,就被人給吵醒了。

  服侍公主的掌事太監命她們立即收拾包裹,下山回家,連馬車都已經給她們準備好了。

  許平君賠著笑臉問因由,太監卻沒有一句解釋,只寒著臉命她們立即走。

  許平君不敢再問,只能趕緊收拾行囊。

  事出意外,雲歌怕孟玨擔心,卻實在尋不到機會給孟玨傳遞消息,忽想起最近隨身帶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中藥,匆匆從荷包內掏出生地、當歸放於自己榻旁的幾案上。剛走出兩步,她側著頭一笑,又回身在桌上放了一味沒藥。

  「雲歌,肯定是你占公主便宜的事情被公主發現了,我的金子、我的金子。」許平君欲哭無淚。

  雲歌覺得許平君的猜測不對,可也想不出是為什麼,只能沉默。

  「這次真是虧大了,人被咬了,還一文錢沒有賺到。」許平君越想越覺得苦命。

  雲歌鬱鬱地說:「你先別哭命苦了,還是想想見了大哥如何解釋吧!本來以為傷好一些時才回去,結果現在就要回家,連掩飾的辦法都沒有。」

  許平君一聽,立即安靜下來,皺著眉頭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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