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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長安城。

  上官桀原本就因為皇帝未讓他隨行同赴甘泉宮而心中不快。此時聽聞皇帝因為在山道上受傷,所以命霍光代他宴請三王,氣怒下將手中的酒盅砸在了地上。

  早就想擺脫霍光鉗制的上官安,立即不失時機地勸父親放棄以前和燕王的過節,不妨先假裝接受燕王示好,聯手剷除霍光,畢竟霍光現在才是上官氏最大的威脅。否則,萬一霍光和燕王聯合起來對付他們,形勢對他們可就極度不利了。

  等剷除霍光,獨攬朝政後,想收拾偏居燕北之地的燕王,並非什麼難事。

  至於廣陵王和昌邑王,封地雖然富庶,可一個是莽夫,一個是瘋子,都不足慮。

  上官桀沉思不語。

  自從在霍府見過孟玨,上官桀就花足了心思想要拉攏。

  雖然彼此言談甚歡,孟玨還暗中透漏了他與燕王認識的消息,並代燕王向他獻上重禮示好,可最近卻和霍光走得很近。

  女兒上官蘭對孟玨很有好感,他也十分樂意玉成此事,將孟玨收為己用。

  但孟玨對女兒上官蘭雖然不錯,卻也和霍成君來往密切。

  的確如上官安所說,燕王既然可以向他們示好,也很有可能在爭取霍光。別人被霍光的謙謙君子形象迷惑,他和霍光同朝三十多年,卻知道霍光手段的狠辣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

  上官桀心意漸定,怒氣反倒去了,很平和地對上官安說:「我們是不能只閑坐著了。」

  甘泉宮。

  剛送走三王的霍光面對皇帝給予的榮耀,卻無絲毫喜色。摒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孟玨喝茶。

  兩人一盅茶喝完,霍光看著孟玨滿意地點點頭。

  深夜留客,一盅茶喝了有半個時辰,他一句話沒有說,孟玨也一句話沒有問。

  他不急,孟玨也未躁。

  別的不說,只這份沉著就非一般人能有,女兒的眼光的確不錯。

  是否布衣根本不重要,他的出身還不如孟玨。更何況,對他而言,想要誰當官,現在只是一句話的問題。重要的是這個人有多大的能力,可以走多遠,能否幫到他。

  「孟玨,你怎麼看今夜的事情?」

  孟玨笑著欠了欠身子,「晚輩只是隨口亂說,說錯了,還望霍大人不要見怪。今夜的事情如果傳回長安,大人的處境只怕會很尷尬,霍大人應該早謀對策。」

  霍光盯著孟玨,神色嚴厲,「你知道你說的人是誰嗎?」

  孟玨恭敬地說:「晚輩只是就事論事。」

  霍光怔了會兒,神色一下變得十分黯然,「只是……唉!道理雖然明白,可想到女兒,總是不能狠心。」

  不能狠心?行小人之事,卻非要立君子名聲。燕王的虛偽在霍光面前不過萬一。孟玨心中冷嘲,面上當惡人卻當得一本正經,「霍大人乃正人君子,但對小人不可不防,畢竟霍大人的安危關係霍氏一族安危,如今社稷不穩,也還要依賴霍大人。」

  霍光重重歎了口氣,十分無奈,「人無害虎心,虎卻有傷人意,只能儘量小心。」話鋒一轉,突然問:「你怎麼看陛下?」

  孟玨面上笑得坦然,心內卻是微微猶豫了下,「很有可能成為名傳青史的明君。」

  霍光撫髯頷首,孟玨靜坐了一瞬,看霍光再無說話的意思,起身告退。

  霍光臉上的嚴肅褪去,多了幾分慈祥,笑著叮嚀:「我看成君心情不太好,問她又什麼都不肯說,女大心外向,心事都不肯和我說了,你有時間去看看她。」

  孟玨沒有搭腔,只笑著行完禮後退出了屋子。

  道路兩側的宮牆很高,顯得天很小。

  走在全天下沒有多少人能走的路上,看著自己的目標漸漸接近,可一切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快樂。

  雖然知道已經很晚,也知道她已經睡下,可還是沒有管住自己的腳步。

  本來只想在她的視窗靜靜立會兒,卻不料看到人去屋空,榻鋪零亂。

  他的呼吸立即停滯。

  是廣陵王?是霍成君?還是……

  正著急間,卻看到桌上擺放的三小片草藥:生地、當歸、沒藥,他一下搖著頭笑了出來。

  不可留是生地,思家則當歸,身體安康自然是無藥。

  什麼時候,這丫頭袋子裡的調料變成了草藥?

  孟玨笑拿起桌上的草藥,握在了手心裡。似有暖意傳來,從手心慢慢透到了心裡。

  突然想到生地和當歸已經告訴了他她們的去向,既然能回家,當然是安全,何必再多放一味沒藥?

  沒藥?無藥!

  無藥可醫是相思!

  這才是雲歌留給他的話嗎?她究竟想說的是哪句?雲歌會對他說後面一句話嗎?

  孟玨第一次有些痛恨漢字的複雜多義。

  左思右想都無定論,不禁自嘲地笑起來,原以為會很討厭患得患失的感覺,卻不料其中自有一份甘甜。

  握著手中的草藥,孟玨走出了屋子,只覺屋外的天格外高,月亮也格外亮。

  孟玨回到長安,安排妥當其他事情後立即就去找雲歌,想問清楚心中的疑惑。

  到門口時,發現院門半掩著,裡面叮叮咚咚地響。

  推開門,看到廚房裡面一團團的黑煙逸出,孟玨忙隨手從水缸旁提了一桶水沖進廚房,對著爐灶潑了下去。

  雲歌一聲尖叫,從灶膛後面跳出,「誰?是誰?」一副氣得想找人拼命的樣子,隱約看清楚是孟玨,方不吼了。

  孟玨一把將雲歌拖出廚房,「你在幹什麼,放火燒屋嗎?」

  雲歌一臉的灶灰,只一口牙齒還雪白,悻悻地說:「你怎麼早不回來,晚不回來,一回來就壞了我的好事。我本來打算從灶心掏一些伏龍肝,可意外地發現居然有一窩白蟻在底下築巢,這可是百年難見的良藥,所以配置了草藥正在熏白蟻,想把它們都熏出來,可你,你……」

  孟玨苦笑,「你打算棄廚從醫嗎?連灶台下烘燒十年以上的泥土藥名叫伏龍肝都知道了?白蟻味甘性溫,入脾、腎經,可補腎益精血,又是治療風濕的良藥,高溫旁生成的白蟻,藥效更好。你發現的白蟻巢穴在伏龍肝中,的確可以賣個天價。雲歌,你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醫藥知識了?」

  雲歌還是一臉不甘,沒好氣地說:「沒聽過天下有個東西叫書籍嗎?找我什麼事情?」

  孟玨卻半晌沒有回答,突然笑了笑說:「沒什麼。花貓,先把臉收拾乾淨了再張牙舞爪。」

  孟玨把雲歌拖到水盆旁,擰了帕子。雲歌去拿,卻拿了個空,孟玨已經一手扶著她的頭,一手拿毛巾替她擦臉。

  雲歌的臉一下就漲紅了,一面去搶帕子,一面結結巴巴地說:「我自己來。」

  孟玨任由她把帕子搶了去,手卻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含笑看著她。

  雲歌說不出是羞是喜,想要將手拽出來,又有幾分不甘願,只能任由孟玨握著。

  拿著帕子在臉上胡亂抹著,也不知道到底是擦臉,還是在躲避孟玨的視線。

  「好了,再擦下去,臉要擦破了。我們去看看你的白蟻還能不能用。」

  孟玨牽著雲歌的手一直未放開,雲歌腦子昏昏沉沉地隨著他一塊兒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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