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星河的記憶2(18)_桐華

一八

　　洛倫不知道，但是，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誰呢？

　　至少——

　　在岩林裡，她設計的死局中，他寧可自己受傷也要保護她。

　　生死關頭，他願意把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縫隙留給她。

　　當她廢掉他雙臂時，他明明可以殺了她，卻沒有。

　　為了給她送藥，他孤身犯險來到奧丁聯邦。

　　洛倫穿過寂靜的樹林，站在了湖邊。

　　工作日的清晨，湖邊沒有一個人，只有幾群水鳥雙雙對對地游來遊去。

　　洛倫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坐在湖邊的石頭上，呆呆地看著那些成雙成對的鳥兒蹁躚來去。

　　半晌後，她低頭看著水裡倒映出的女人。

　　身上套著不合身的男式外套，一頭長髮沒有梳理，亂蓬蓬地披在肩頭。因為常年待在實驗室裡，少見陽光，皮膚偏白，透著清冷。可大概因為體能好，眼睛黑亮、嘴唇紅潤，臉上又總是帶著幾分盈盈笑意，那份清冷就被壓了下去。可這會兒，漆黑的眼睛裡滿是哀傷，緊抿的雙唇透著緊張，整張面孔看著竟然有幾分陌生。

　　洛倫輕聲問：「我到底是誰？」

　　水中的倒影也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洛倫拿出精美的首飾盒，取出藍寶石項鍊，戴到脖子上。

　　她把首飾盒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敲又捏又砸，都沒有異常。

　　洛倫想起盟誓之親，葉玠最後向她告別時，豎著大拇指。

　　洛倫看看自己的大拇指，又看看首飾盒。原本嵌放藍寶石墜子的地方微微凹陷，恰恰是拇指大小。

　　洛倫看了眼四周，確定沒有人。

　　她把大拇指摁下去，密碼鎖讀取完指紋，哢嗒一聲，夾層打開，露出了藏在裡面的注射器。注射器上有一行小字，「最後一支，儘快注射」。

　　幾秒鐘後，字跡消失。

　　洛倫小心翼翼地取出注射器，緊緊地捏在手裡。

　　她想起一句古老的話，「我扼住了命運的咽喉」。她的命運現在就握在自己手裡，只要把藥劑注射進身體，丟失的幾十年記憶就會回來，她就是另外一個人了。

　　十一年濃墨重彩的記憶會消融，甚至消失。

　　在千旭殺死了自己後，她也要殺死自己了。

　　她和殷南昭倒是誰也不欠誰！

　　洛倫看向水裡的女人，沖她緊張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大拇指按住注射器頭，插向自己的手臂。

　　一塊碎石子突然急速飛來，砸到她手臂的關節處。洛倫的手一麻，注射器掉到地上。

　　她忍著痛急忙去撿，一個人已經出現在她身邊，先她一步撿起了注射器。

　　「這是什麼？」執政官質問。

　　「還給我！」洛倫想去搶。

　　執政官另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怒問：「葉玠給你的究竟是什麼？你為什麼要注射給自己？回答我！」

　　洛倫咬著牙不吭聲，像是瘋了一樣連踢帶打，一心只想搶回藥劑。

　　兩人體能相差懸殊，執政官不想傷到她，只能左閃右避。

　　洛倫卻雙目發紅，攻擊的動作越來越狠，就好像他們是生死仇敵，一定要決出勝負，要麼她死，要麼他亡。

　　執政官猛地揮手，把注射器扔了出去。

　　一道弧線劃破天空，落入湖中，驚起一群水鳥，嘎嘎叫著飛向天空。

　　洛倫終於停止了瘋狂的攻擊，難以置信地看著漣漪從湖面中央一圈圈蕩向岸邊。

　　一瞬後，她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縱身一躍就要跳進湖裡。

　　執政官急忙拽住她。「湖底水流湍急，不可能再找到。」

　　洛倫拼命掙扎，聲嘶力竭地尖叫：「放開我！放開我……」

　　執政官一隻手竟然拉不住她，只能兩隻手從背後環抱住她。洛倫又踢又踹，甚至又咬又掐，卻始終掙不脫。

　　「那是最後一支藥！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洛倫的眼淚滾滾而落，聲音裡滿是絕望。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岩林裡，斷掉了一條胳膊、鮮血淋漓的她也這樣悲痛絕望地哀求過他。執政官抱著洛倫的手不自禁地在發顫。

　　洛倫突然掙脫了他的束縛，飛撲向前，跳進湖裡。

　　執政官立即緊跟著也跳進了湖裡。

　　像上次一樣，沒有辦法阻止她，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她為一點渺茫的希望用盡全力掙扎。

　　洛倫一次又一次浮出水面吸氣，一次又一次潛入水底，卻一直沒有找到注射器。

　　她換了一個地方，繼續一次又一次往下潛。

　　湖水的溫度很低，大概只有六七度。湖底水流湍急，洛倫長時間憋著氣在湖底游來遊去，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漸漸變成了烏紫色。

　　她又一次浮出水面吸氣，想要再次潛進水底時，執政官抓住了她，把已經精疲力竭、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洛倫強行帶上岸。

　　「放，開，我！」

　　洛倫的眼神沒有焦距，身體一直不停地打哆嗦，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連睫毛上都是水珠。

　　執政官怒問：「你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嗎？為了一隻野獸可以豁出性命，為了一管藥劑也可以豁出性命？」

　　洛倫沒有溫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我讓你放開，不是想再跳進湖裡，而是，我非常討厭你！不想讓你碰到我！」

　　執政官身子驟僵，緩緩鬆開了手。

　　洛倫站起，腳步虛浮地離開。

　　執政官說：「我叫車送你回去。」

　　洛倫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完全不理會。

　　執政官語氣懇切，「我不知道你說的最後一支藥是什麼意思，但不管什麼藥都可以再重新配製。」

　　洛倫冷笑。如果那麼容易重新配製，葉玠何必冒著生命危險來阿麗卡塔送藥？葉玠一再強調是最後一支，叮囑她儘快注射，肯定有他的理由。

　　執政官一直尾隨在她身後。「你告訴我是什麼藥劑，我來想辦法……」

　　洛倫面如寒冰地回過身，抬手指著執政官。「殷南昭，你聽著！我不想再看見你！我的事不勞你操心，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沒有任何關係！」

　　洛倫聲嘶力竭地喊出「沒有任何關係」時，執政官立即停住了腳步。

　　他沉默地看著洛倫，身軀筆直、孤立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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