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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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打的起源很複雜。80年代,大量下鄉青年返回城市,成為了待業者;90年代,改革開放後,經濟體制轉型,產生了大量自主就業者;打開國門後,各種思潮迅速湧入,本就因「文革」被衝擊得搖搖欲墜的道德價值觀念迅速崩潰……在各種各樣的原因下,90年代,從偏遠的內陸到繁華的沿海,各種類型的犯罪團體紛紛湧現,對此,全國各地政府展開了針對各種類型犯罪的嚴打。 關於90年代的兩次轟轟烈烈的嚴打,80年代出生的人應該都還有隱約的印象,因為那個年代幾乎家家吃晚飯時間都會看《新聞聯播》,而《新聞聯播》天天都有關於嚴打的重點新聞。 市電視臺想做一個畢業班的專題,學校選定了幾位老師和同學接受採訪。我因為經常參加演講辯論賽,被老師看做會說話的人,所以我也是被採訪的物件。 問題,一早就知道;答案,語文組的老師也早就寫好,所以,一切都是表演。 電視臺的人先在樓下的乒乓球台旁取景,採訪對象是沈遠哲,而我的景則定為畢業班的樓道,所以我就一邊站在樓道裡等他們,一邊默默背誦著語文老師寫好的臺詞。 我看他們快要結束了,趕緊去了趟衛生間,防止待會兒萬一緊張了,想上廁所。 衛生間在樓道盡頭,緊挨著上下的樓梯。從衛生間出來時,我和一個大步跑上樓的人差點撞到一起,我刹住步伐,對方卻停都沒有停地直接越過我,可他走了幾步,又立即回頭,是張駿。 感覺他幾乎是一跳,就到了我面前,把一把黑色的東西遞給我,壓著聲音說:「幫我藏起來。」 是一把手槍!我呆了一下,當時的反應是立即轉身,走向廁所,可剛走到女廁所門口,就意識到,不對!並不是藏東西的好地方,我想了一想,拉起毛衣,把手槍貼著自己的肚皮,插進褲子,勒緊褲帶,固定在腰帶之間,然後,把秋衣、毛衣、大衣都整理好,如同剛上完廁所一樣,走出來,徑直走向預先設定的採訪地點。 張駿坐在教室裡,我經過他們的教室時,兩人的眼神一錯而過,似乎交換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表達。 我剛站到老師的辦公室和我們班拐角的樓道處,記者、攝影師、我們的教導主任,以及其他幾位老師都上來了。 記者提點了我幾句要注意的事項後,開始錄影。 「你覺得學習壓力大嗎?」 我微笑著說:「比較有壓力。」 「這種壓力是來自老師,還是來自父母?」 「我想都有一些,還有自己對自己的期望……」 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從樓梯上來,看到我們在錄節目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教導主任立即去溝通,記者和攝像師都好奇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低聲說了什麼,教導主任面色大變,和語文教研組的組長交代了幾句,就陪著員警而去。 看到幾個員警分別進入各個班級,我心裡已經明白他們為何而來。 語文教研組的組長笑著請記者和攝像師到樓下完成下面的採訪,記者們雖然很好奇,但是,十多年前的中國新聞絕對不追求挖新聞和爆料,他們的重心是引導和宣揚健康安定的社會風氣,所以他們好奇歸好奇,卻依舊隨著教研組組長下樓。 我們出初中部時,外面有員警把守,神色嚴肅,但看到記者和攝像機,都很客氣,再加上估計已經有校領導解釋過,所以,只簡單交談了幾句,詢問清楚我們各自的身份後,就讓我們離開了。員警的視線在戴著黑框眼鏡、梳著馬尾巴、穿著樸實無華的我身上連一秒都沒逗留。 等走過他們,站在學校的主幹道上,重新擺好姿勢,接受採訪時,我背脊上蒸騰著冷意,心卻安定下來。 我非常配合,儘量表現出大人心目中期待的畢業生的樣子,記者和教研組長都很滿意,攝像師誇獎我很有鏡頭感,教研組組長以一種驕傲的語調介紹道:「一中很注重全面培養學生,並不以升學率為唯一目標,學校會盡力為學生創造條件,讓他們發展特長,羅琦琦同學就曾代表本校參加過多次演講比賽,得到過很好的鍛煉。」 因為攝像機還沒有關,攝像師就順便把教研組長的話錄了下來,記者在一旁說:「這點也很好嘛,回去後可以和領導商量一下,把這段加上去,更加全面地體現畢業生的學校生活。」 教研組長沒想到自己的無心插柳,居然有此效果,很開心,陪著記者和攝像師向高中部走去:「下面是幾個高三的學生。」 攝像機已經關掉,大家都很輕鬆,記者滿是期待地說:「聽說我們副台的兒子陳勁就在一中讀書。」 教研組長忙笑著說:「是的,陳勁同學很優秀……」教研組長化身為八卦門掌門人,向記者和攝像師八卦陳勁的一切,記者和攝像師聽得津津有味,顯然比採訪什麼高三學生有興趣得多。 我看他們不留意我,就裝作好奇感興趣的樣子,跟著他們走,不過,我們的老師也都比較奸猾,還沒到高中部就發現了我的計謀,一個老師說:「羅琦琦,你……」 我沒等他說完,就接著組長的話茬說:「我和陳勁小學時是同桌。」 陳勁作為一中建校史上最華麗的天才,再加上超級良好的家世,魅力無可抵擋,關於他如何聰明的故事版本有很多,老師們絲毫不疲倦於流傳他的故事,電視臺的人則還有一分窺伺領導隱私的心理。所以,教研組長、記者、攝像師、老師都生了興趣,立即看著我,再不提要我回教室的話。 我就一邊走,一邊講陳勁的故事,什麼他上課從來不需要聽講,什麼他喜歡猜謎語,什麼他其實很早就可以跳級,什麼他其實很討厭我們的數學老師,什麼陳勁的媽媽想讓他跳級、陳勁的爸爸卻不同意,當然還半真實半編造地講了一些他和我坐同桌時發生的獨家秘聞。 我的獨家資料,讓記者和老師都聽得很過癮,估計記者回電視臺之後,和同事們聊天時,絕對可以以權威姿態,八卦副台長大人的公子。 等八卦到高三的樓裡,開始準備採訪後,幾個老師都暫時忘記了需要趕我回教室去用功讀書,我就默默地在一旁看。 負責打雜的電視臺實習生問我:「你對採訪很感興趣?」 我露出一個極其陽光的笑容:「記者被譽為『無冕之王』,我十分崇拜義大利的女記者法拉奇,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女記者,最好能是戰地女記者。」 幾位老師都笑了,估計心裡覺得我太天真爛漫,表面上卻絕對不會撲滅我的理想,所以,沒有一個人催促我回去,我身旁的實習生還熱情地給我介紹著記者採訪時應注意的事項。 因為剛才沒有拍到教室樓道的鏡頭,所以這會兒補上,鏡頭的背景是教室裡正埋頭苦讀的學生,鏡頭前方是畢業班的代表談感受。 小波正坐在教室裡看書,竟然頭都不抬,絲毫不關心樓道裡正在發生什麼,這傢伙也未免太刻苦了! 終於,他似乎察覺了什麼,奇怪地抬起頭,就看到我站在攝像師身後,盯著他,沖他做鬼臉。他眼中閃過詫異,與我對視了幾秒鐘,微微一笑,又低下頭,繼續看書。 我看所有人都盯著攝影機,沒人注意我,就繼續打量他。他似知道我仍在看他,變換了個姿勢,手撐著額頭,用動作暗示了我收斂點。我笑,決定不再看他。 我的小肚子上,貼著一把槍,我卻絲毫沒有緊張感,剛開始還有些因為冰涼產生的不舒適,這會兒,鋼鐵已和我的體溫同度,我連不舒適的感覺都沒有,我似乎天生有做壞人的資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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