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六〇


  關荷搖搖頭,淡淡說:「有一年他去外地出差,在一段很窄的道路上,兩輛大車迎面相遇,需要過車,他不小心把腦袋探出車窗外,兩輛車的司機都沒看到,腦袋被蹭掉了。」

  我毛骨悚然,這是我聽說過的最恐怖的死法。如果不是親耳聽聞,我真想捏造一個更符合常規的死亡,不管是肝癌還是肺癌。

  我只聽過一次,就很多年坐車都不敢把腦袋探出車窗,甚至把手伸出車窗前都會前後看看,關荷究竟有多大的心理陰影,我無法想像。

  關荷似乎很多年沒有傾吐過心事,一旦打開,就不能停止:「我爸爸姓夏,因為他喜歡荷花,所以給我起名夏荷,希望女兒出落得如同荷花般動人,品格也能如荷花般高潔。他去世後,媽媽因為沒有工作,為了養活我,給我一個良好的教育環境,就嫁給了我現在的爸爸,我的姓從夏改為關。」

  「你現在的爸爸對你好嗎?」

  關荷淡淡說:「沒有虐待過我。他比我媽媽大很多,前妻去世了,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只要我聽話點、勤快點,他不至於為難我,就是哥哥姐姐不太好相處,不過這些年也習慣了。」

  我開始明白關荷的成熟穩重從何而來,隱忍內斂從何而來,風度完美的為人處世從何而來,只因為她根本沒有家,她一直寄人籬下,她的媽媽靠伺候另一家人來負擔她的生活費和教育費,所以,她在別的孩子還天真爛漫地向爸爸撒嬌時,已經學會討好繼父、哥哥、姐姐。

  關荷微笑:「同學們看我的樣子,都以為我家庭條件很優越,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很小就會做很多事情,我會包餃子、洗衣服、打掃衛生,我的很多衣服都是姐姐不要的,媽媽的手很巧,她用縫紉機給我稍微改一改,就變得很漂亮,我其實沒幾件衣服是自己的。」

  因為微笑,關荷的嘴角上彎著,有一種異樣的堅強。我說:「你人長得漂亮,氣質又好,那些衣服是因為你在穿,同學才會關注。」

  關荷笑著,卻看不出是面具,還是真心。她看著我的眼睛說:「因為從小就要察言觀色,我是個很敏感的人。我們坐同桌後,我就覺得其實我們有點像,只不過我還要照顧媽媽,所以,我必須乖巧地討好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喜歡我,而你可以偏激地對抗,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呆呆地看著她,她笑了笑,牽著我的手向外走,半開玩笑地說:「不要告訴別人,我家在哪裡哦,我不需要別人知道我是灰姑娘,我喜歡做小公主。」

  我點了點頭,鄭重地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雖然我表面上反應很淡,甚至對關荷連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可我的冷漠在關荷面前徹底粉碎,連吳老師都能感覺出來,整個班級,我唯一無法對之說「不」的人就是關荷。我如果是個孫猴子,關荷就是我的緊箍咒,不管我多鬧騰,她總有辦法讓我聽話。

  我開始真正地進入關荷的朋友圈子,和李杉下國際象棋,和宋晨玩文字遊戲鬥嘴,和王豪下中國象棋,夥同魏老三的女朋友一塊兒欺負老三,逼迫他吃烤焦的茄子,每吃一口,還要說一聲「真好吃」,週五開完班會,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不再是游離在班級之外的人,而是慢慢地變成了(4)班的一員,我也有了一群可以打打鬧鬧、耍貧鬥嘴的同學,每天、每週都有活動,壓根兒沒有寂寞的時間。

  差學生肯定不喜歡上課,好學生也許喜歡上課,可即使喜歡上課的好學生,只怕也不是每門課都喜歡。但是,有一門課,卻是不管好學生、差學生,男生、女生,都暗暗期盼了很久。即使表面上絕口不提,心裡也肯定期待著老師的講解。

  這門萬眾期待的課,就是——生理衛生課。

  當年資訊太不發達,沒有書籍,更沒有網路,家長又絕口不提男女性別後面的問題,似乎一提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可隱約暗示的電視畫面,模糊不清的言語,以及我們自己身體的變化都讓我們有太多好奇和困惑,一方面我們受大人們態度的影響,自己也覺得關注這些是不道德、不健康、不積極、不向上的;可另一方面,我們又渴望著加入成年人的行列,弄明白所有這些被父母老師,乃至整個社會都回避著的話題。

  生理衛生課的課本剛發下來時,大概每個同學都悄悄地翻到最後,查閱了關於男女的一切問題,可那模糊不清的黑白印刷圖,乾巴巴的科學名詞拼湊到一起的段落並不能回答我們的疑惑。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最盼望的一章內容,我們以為生理衛生課老師會像語文老師一樣摳著一個一個的字眼,來給我們解析段落意思;像幾何老師一樣,恨不得把圖刻到我們腦海裡一樣,每個線條的來龍去脈都解釋清楚。可能說會道、美麗漂亮的女生理衛生課老師竟然告訴我們這堂課大家自學。

  我們面面相覷,我們早自學完了!可就是因為自學沒學懂,才期盼著聽您的課呀!老師卻不管那麼多,吩咐了班長負責紀律後,就回了辦公室,竟然連一個自學後提問的機會都不給。

  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學生立即拿出了數學、物理、英語課本,開始認真溫習,為中考備戰。幾個男生嘻嘻笑著,把生理衛生課本扔進了垃圾桶,這是一門中考不會考的課,這節課既然不講解,那麼這本書也就實在沒什麼意義了。

  我盯著生理衛生課本默默發呆,也許我心裡比誰的疑惑都多,比誰都想知道男女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其實,迄今為止,我都沒真正明白曉菲為什麼會懷孕,為什麼他們都說是睡覺睡出來的?若說完全不明白,倒也不對,因為根據我看過的港臺片,那些接吻、脫衣服的親密畫面,我其實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覺,可是,電影總是演到他們脫衣服,互相摸來摸去,畫面就切換了,脫完衣服之後呢?課本上講精子和卵子結合導致受孕,難道是脫光衣服後彼此抱在一起睡一覺,精子就和卵子結合了?就懷孕了嗎?

  我覺得我渴望知道這些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因為曉菲,她從不肯說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敢問,可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另一個是因為恐懼,我恐懼於我所不知道的,恐懼於不知道究竟怎麼樣才能真正保護自己。但是,當我心懷期待,以為老師能清楚解答我所有的困惑,安撫我所有的焦慮不安時,老師一句「自學」就打發了我們。我對大人的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關荷已經在安靜地複習數學了,她看我盯著生理衛生課本發呆,側頭看了我好幾眼。

  「你在想什麼?看上去很不開心?」

  「沒什麼。」我沉默了一會兒,又突然問,「你知道懷孕究竟是怎麼回事嗎?男生怎麼讓女生懷孕的?」

  內斂的關荷一下子臉紅了,她視線飛快地掃了一下前後左右,看沒有人留意,才壓著聲音說:「不知道。」

  我一想也是,我還能看到不少港臺片,關荷只怕連這些都看不到,她到哪裡去知道?世界名著可是不講這些的。當然,我可以去請教妖嬈,可那就意味著烏賊會知道我關注這些事情,然後小波也會知道。天哪!不如讓我去死!

  關荷似看透我的心思,沉默了一會兒,又小聲地說:「反正牽牽手、抱一下、親一下都不會有事情,別脫衣服就行了。」說完,她就立即埋頭看書,顯然,討論這個話題,讓她很不安,她已經不想再談了。

  我站起來,學著幾個男生的樣子,將生理衛生課的課本丟進了垃圾桶。

  3 只願這是一場夢魘

  成年人不管犯多大的錯,都是自己結的果。

  可少年,他們的錯誤,常常一半源自父母,一半源於對生命的無知。

  人生多歧路,一念之差,也許踏上的就會是一條坎坷的歧路。

  當然,歧路也是路,也有人走出了不一樣的遼闊天空,但是,如果時光能倒流,他們滄桑的容顏、疲倦的微笑會寧願選擇沒有那一步之失。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懷疑是自己警匪片看多了,產生了幻覺。可隨著這件事情之後的一系列事件,讓我開始意識到,大力整頓社會治安、嚴厲打擊犯罪分子,並不只是一個聽上去很空泛的新聞,實際上,它距離我們並不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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