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另外一個剛打過一杆的人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人,上下看了我一眼,說:「小妹妹,已經到放學時間,該回家了,不然老爸老媽就會發現你翹課了。」

  他的個子挺高,看不出年紀,雖然油嘴滑舌,但神色不輕浮。我那天也是吃了炸藥,不管人家好意歹意,反正出口就是嗆人的話:「誰是你的妹妹?你如果是近視眼,就去配一副眼鏡。」

  三個人都扭頭盯向我,另一個打球的剛想說話,他卻聳了聳肩膀,對同伴說:「別跟小朋友認真呀!」彎下身子繼續去打球了,快速地架手、試杆、瞄準、出杆,一個漂亮的底袋進球。他直起身子,把球杆架在肩膀上,一邊尋找著下一個落杆點,一邊笑睨著我,似乎在問:「這是近視眼能做到的嗎?」

  站在檯球桌邊看球的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他彎下身子去拿放在地上的啤酒,我看到他身上的刺青突然間覺得不安起來,忙一聲不吭地轉身向外走。

  我本來以為趙老師會向父母惡狠狠告一狀,父母會好好修理我一頓,可是回到家後,父親只是把那天的作業題拿給我,讓我重新做一遍,他看著我做完後,沒說什麼就讓我去吃飯了。吃完飯後,他們兩個在臥室裡竊竊私語了很久,估計在討論如何處理我。

  晚上臨睡前,母親柔聲說:「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你當面頂撞老師是不對的,明天去學校時,和趙老師道個歉,還有,這支鋼筆是你爸爸去北京的時候買的,現在送給你,以後想要什麼東西和爸爸媽媽說。」

  我知道趙老師把上次我偷鋼筆的事件也告訴了父母,可母親不知道是顧及我的自尊還是什麼,竟然一字不問,我也懶得多說,拉過被子就躺下了,母親還想再說幾句,妹妹在衛生間裡大叫「媽媽」,母親立即起身,把鋼筆放在書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我聽著衛生間裡傳來的笑聲,用被子蒙住了頭,白天被趙老師辱駡痛打時都沒有掉眼淚,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如果外公在,他會不會很心疼我,會不會很肯定地告訴趙老師「琦琦絕不會偷人家東西」,我是不是可以在他懷裡哭泣?

  3 我變成了一隻四眼熊貓

  討厭那個老師,所以不學他的課,成績差了,這究竟報復到了誰?

  孩子的反抗在大人眼中也許是可笑而幼稚的,可那是我們唯一知道的方法,悲壯得義無反顧。

  雖然媽媽叮囑我要去給趙老師道歉,可是我沒有去,我對這個惡毒的老巫婆沒有任何歉意。

  經歷了抄作業的正面反抗事件,我對她的極度畏懼全部轉化為了極度討厭,上她的課我開始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覺,或者看。她如果用粉筆頭丟我,我就高高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你不是要我聽課嗎?那我現在就「全神貫注」地聽。作業也不再自己做了,她既然認為我抄襲,那我也不能白擔了虛名,索性再不做數學作業,所有的作業都是抄的。

  也許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當時人雖小,可對趙老師的恨絕不小,又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樣子,漸漸地,她開始不再管我。

  說來可笑又可悲的是,我第一次真想抄作業時,竟然借不到作業去抄,在這個班級裡,我沒有一個朋友,我所能借作業的人就是我的前後左右,可他們全都不肯給我看,正當我在心裡冷笑趙老師高看了我時,張駿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把他的作業扔到我的桌上。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盯著他的作業發呆,他看我沒動作,以為我不想抄他的作業,沒好氣地說:「我抄的是陳勁的作業。」陳勁是我們班的天才兒童,數學從來都是滿分,閉著眼睛考試,都能甩開第二名老遠。

  我立即翻開作業抄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很感激,可就是說不出來一聲「謝謝」,只是頭埋在作業本上,小聲說:「你做的,我也會抄。」

  他哼的一聲冷笑,也不知道究竟在冷嘲什麼。

  我以為他已經走遠了,可很久後,他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腦袋頂上響起:「有你這麼抄作業的嗎?拜託!你能不能稍微改動加工一下?」我立即手忙腳亂地塗塗改改,等我改好後,抬起頭想問他可不可以時,身邊卻早已經空無一人。

  隨著鄧小平的市場經濟改革,中國的南大門打開,神州大地開始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香港與臺灣的流行文化,先於它們的資金和技術影響著大陸。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曾迷戀過《楚留香》,鄭少秋演繹的楚香帥成為倜儻瀟灑的代名詞;萬人爭睹《射雕英雄傳》,翁美玲幾乎成為所有80年代人的蓉兒;因為《上海灘》,很多女生對黑道的定義是周潤發。

  我們都曾為了追看這些電視,和父母討價還價、鬥智鬥勇。我就為了看《射雕英雄傳》,先裝睡,等父母都睡了,又偷偷爬起來,溜到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小,耳朵貼著電視看。

  那時候看電視,不只是個人的事情,是集體行為,每天晚上看,第二天和同學熱切地交流,所有電視劇的主題歌,竟然只靠聽,就能把歌詞全都記錄下來,然後傳唱,班級裡如果誰能第一個擁有電視劇歌曲的歌詞,那絕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全班同學都會圍著你,向你討要歌詞。很多女生都有歌本,用鋼筆一字字抄錄好歌詞,旁邊貼著港臺明星的貼畫,把它裝飾得美輪美奐。

  在港臺歌手中,小虎隊絕對是最受歡迎的組合。隨著他們的貼畫和海報在班級裡流傳開來,女同學們都在談論小虎隊,三隻小虎各有擁躉,到底哪只小虎更好看是女生們爭論不休的話題。小虎隊的磁帶在班裡傳聽,男生和女生都哼唱著《青蘋果樂園》《星星的約會》《愛》。

  我的生活沒有朋友,所有的這些樂趣,我都是隔著一段距離在欣賞。

  我唯一的朋友是書籍,各種各樣的書,只要能拿到手的,不管能不能看懂,我都會從頭翻到尾。天氣溫暖的時候,我可以在學校裡隨便找一個地方看書,可天氣寒冷時,我沒有地方能去。

  我有了一個奇怪的嗜好:常去那個遊戲機房看。花兩毛錢買一杯橘子晶沖出的果味汁,縮坐在屋子一角看書,隔一會兒喝一小口,保證離開前恰好喝完最後一口。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那個橘子汁,不過在我小小的心裡,有著奇怪的交換標準。我買一杯果汁,就覺得不是白占你的地方,我是花了錢的,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坐在那裡看了。

  時間長了,我漸漸認識了上次打檯球的三個人。看球的那個就是這家店的老闆,姓李,周圍的人都叫他李哥;叫我小妹妹的那個少年叫許小波,在我們市最好的重點中學讀初中,大家叫他小波;另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姓翟,他們都叫他烏賊,在讀技校。中國的技校從某種意義上可以叫作「差生集中營」,就是考不上高中,或者讀不進去書的學生去的地方。

  剛開始,我去店裡看書時,小波差點笑破肚皮,烏賊看著我,滿臉匪夷所思,一副「你腦袋秀逗了」的表情,對我進行了瘋狂的嘲諷和打擊。可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全當沒聽見,對於一個既不想回家,又不想待在學校的人,這個有暖氣的屋子無疑是個好去處,雖然有很多人,可這些人不會用看差生和看壞學生的目光看我,一切都讓我安心。

  李哥倒是一副見慣風雲的樣子,並不介意我借用他的暖氣和燈光,只微笑著和小波說:「你的這位小朋友很有點意思。」

  有了老闆的默許,我更是心安理得地待在了遊戲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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