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在遊戲機房裡,我幾乎看完了家裡所有的書:《今古傳奇》《紅樓夢》《書劍恩仇錄》《八仙過海》《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薛剛反唐》《楊家將》《呼家將》……所有的書籍裡,最喜歡一本已經殘缺了的古龍的,所以牢牢地記住了這個作者的名字。

  我看書的時候,常常廢寢忘食,有的書實在放不下,會打著手電筒躲在被子裡熬夜看。隨著讀過的書越來越多,黑板上的字越來越模糊,等父親發現我看電視要搬著個小板凳,恨不得貼到電視機上時,才察覺我近視了,他帶著我去醫院配了一副眼鏡。

  當我戴著眼鏡走進遊戲機房時,正幫忙看店的小波愣了一下,繼續若無其事地忙碌,忙著忙著,實在沒忍住,趴在櫃檯上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後,又直起身子,繼續若無其事地忙碌。

  烏賊看到我時,卻沒客氣,直接大笑起來,對小波說:「這位四眼妹妹這下不會嘲笑你近視了。」

  他們這群人裡沒近視眼,我是稀有動物,用烏賊嘲笑我的話,「知識份子呀!國寶!國寶!」從國寶引申到熊貓,烏賊後來直接喊我「四眼熊貓」,直到我長成一個二八少女時,他仍然能當著一堆人的面叫我「四眼熊貓」。

  在小學,感覺戴眼鏡的學生都是刻苦用功的孩子,諷刺的是,我這個倒數第一,卻是班裡最早幾個戴上眼鏡的「四眼」之一。有一次調了座位後,我和神童陳勁同桌,他那時剛戴上眼鏡,沒忍住地問我:「你是怎麼近視的?」

  我打了個哈哈:「看電視看的。」

  因為我一拿起書,就渾然忘記外面的世界,我在小波和烏賊眼中就是一個傻看書的呆子。

  遊戲機房裡常常會放一些流行歌曲,有一次,放到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時,我突然從書裡抬起頭,側著腦袋很專注地聽,小波問我:「你喜歡小虎隊?」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再搖搖頭,我連他們的磁帶都沒真正聽過,哪裡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們?

  烏賊笑:「四眼熊貓看書看傻了,連喜歡不喜歡都不知道。」

  我瞪他一眼,不吭聲。

  我要走的時候,小波把一盤半舊的磁帶遞給我:「送你了。」

  磁帶封皮是三隻小虎,我一把拿過來,欣喜地看了一會兒,又放下,沉默地看著他,他笑著說:「這是給小學生聽的,我們不怎麼聽。已經舊了,即使你不要,過幾天也不知道會被我們扔到哪裡去了。」

  我把磁帶收到手裡,沒有說「謝謝」,就跑出了遊戲機房,那個晚上,我一直抱著我們家的小答錄機聽小虎隊,把同學們哼唱的歌聽了無數遍,把我一直沒聽清楚過的歌詞全都聽得清楚明白。在小虎隊的歌聲中,我有種恍惚的感覺,似乎我並不是被同學排斥的差生。

  妹妹聽到小虎隊的歌聲,第一次主動湊到我身邊,羡慕地問我哪裡來的。

  我帶著微笑,驕傲地告訴她,朋友送我的。當我說出「朋友」二字時,心中有一種很莫名的溫暖,當年,我不懂那是什麼,但潛意識裡卻知道,那是很珍貴、很珍貴的東西。

  一個下午,我縮在遊戲機房看書,周圍只有遊戲機運行的聲音,以及偶爾幾聲打輸了遊戲的人滿懷怨氣的咒駡。

  我愜意地端起杯子要喝橘子汁,忽聽到外面傳來哭聲。那個可撼動天地、驚煞鬼神的哭喊聲太過熟悉,每每讓我老爸、老媽聞聲色變,一而軟,二而退,三而無所不答應。

  不是我那嬌氣的妹妹,還能是誰?

  我鎮定地放下杯子,當作沒聽見,低下頭,繼續看書。可是,這是外面的世界,妹妹的哭喊聲不能喊來爸爸媽媽,沒有人寵溺地滿足她一切的願望,所以幾分鐘後,她仍在哭泣,而且哭得頗有上氣不接下氣,隨時暈倒的嫌疑。

  烏賊實在受不了這個穿腦魔音,掀開門簾,朝外面看去。我的頭雖然還對著書,視線卻沒忍住地瞄向了外面。

  兩個穿著初中校服,留著斜劉海的女生把我妹妹堵在路旁。也許在勒索妹妹的零花錢,也許是妹妹得罪了哪個同學,同學請來「大姐大」給她點教訓。妹妹的同學哆哆嗦嗦地縮在一旁,一個屁也不敢放。那兩個女生正在對妹妹兇神惡煞地說話,可妹妹絲毫不理會她們說什麼,只仰頭望天,大張著嘴哭,場面極其怪趣。

  根據我妹妹的風格,她們應該還沒有陳述完來意,剛露了點兇神惡煞樣,她就開始仰天大哭了。她們兩個甜頭沒嘗到,卻已經惹得一堆人圍觀。她們一再喝令,命妹妹住嘴、不許哭,可她們太不瞭解我妹妹了,妹妹不但不聽她們的,反倒哭得越發大聲。

  其中一個略胖的女生估計覺得連一個小屁孩都搞不定,自己的面子受到嚴重打擊,羞惱下,揚手就給了妹妹一巴掌。

  我一直告訴自己「和我沒關係」,可當我看到她的一巴掌,在我警覺前,我已經如同一隻發怒的公牛般沖了出去。用烏賊後來的話,他只感覺到一股殺氣從他身側刮過,等他看清楚時,我已經放倒了一個女生。

  我低著腦袋,直接撞向胖女生,恰好撞到她的胸部,那個年紀的女生,胸部正處於發育期,這一下狠撞,痛得她立即蹲到地上。另一個女生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本來還在估量我是何方神聖,一看我個子比她矮,氣焰立即囂張起來,揚手想扇我,我敏捷地躲開,撲了上去,一邊用腦袋抵她,一邊拿膝蓋頂她。她的個子比我高,揪住了我的頭髮,往上拽,第一次打架的我也立即從實踐中學習,揪住了她的頭髮,用力往下拽。

  當時的感覺就是全身上下到處都疼,可我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又上來了,想盡了所有辦法打她,她拽我頭髮,那我就更用勁地拽她,她掐我,那我就更用勁地掐她,當我們滾到地上時,她企圖用指甲抓我的臉,我也毫不示弱地用手抓她,甚至動用了口,惡狠狠地咬下去,然後無論她怎麼打、怎麼掙扎,我都再不鬆口,嘴裡的血腥氣越來越重,我還是不鬆口,就是用足力氣地咬。

  突然之間,她開始放聲大哭,哭得比我妹妹還大聲。

  烏賊和小波一人抓住一個,把我們分了開來,我在被小波拖開時,仍不停地蹬著雙腳,去踢已經被我打得大哭的初中女生。

  烏賊和小波都傻傻地看著我,如看一隻小怪物。

  我的臉上、脖子上都有血痕,眼鏡已經被打碎,靠近耳朵的頭髮被揪掉一塊,而那個女孩子手腕上的一大塊肉險些被咬掉,血流得止都止不住,她的朋友嚇得臉色慘白,也哭起來,我卻隨意抹了把嘴角的鮮血,看著她們冷笑。

  李哥查看了一眼那個女孩的傷勢,神色猛變,立即騎上他的摩托車送女孩去醫院。

  我妹妹這會兒反倒不哭了,整個人癡癡傻傻地站在一旁。小波把我弄進遊戲機房,一邊用碘酒替我塗傷口,一邊看著跟過來的妹妹問:「她是你什麼人呀?」

  我倒抽著冷氣,不情願地說:「我妹妹。」

  「你有妹妹?」

  「你有姐姐?」

  小波的驚歎和妹妹同學的驚歎同時出口,我撇過了頭,妹妹低下了頭。因為我學習成績不好,外號又是「三隻手」,我這個嬌氣又愛面子的妹妹雖然和我同校,卻從不肯對別人說她有個姐姐,偶爾在校園裡撞見我,也總是趕緊轉頭看別處,裝著沒有看見我,我也樂得不認這個妹妹,反正本來就不喜歡她。

  我趕了妹妹先回家,自己窩在遊戲機房發呆,這個禍闖得不小,我還沒想好如何面對父母。

  烏賊突然拿出把折疊刀來,手腕一抖就打開了刀:「你打架的方法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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