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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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不到贓物,她無法對我定罪,卻仍對我惡狠狠地警告:「不要以為這次沒有抓住你,你就可以蒙混過關,你就是個小偷!是個『三隻手』!」 我當時只感覺全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好像「小偷」那兩個字被人用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到了我的額頭上。事實也證明,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兩個字的確刻到了我的額頭上。 趙老師把我偷東西還狡辯不承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各個老師,同學們也一致認定是我偷了東西,他們在後面提起我時,不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三隻手」,有的女生甚至會刻意在我面前,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出那三個字,我只能屈辱地深深低下頭,沉默地快速走開,她們在我身後誇張地大笑。 男生沒有女生那麼刻薄,不會叫我「三隻手」,可是,當他們聽到有人叫「三隻手」時,齊刷刷看向我的視線不啻一把把鋒利的刀劍。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死掉,立即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清晨起床的時候,我甚至會恐懼,我害怕老師、害怕同學。上學,對我而言,成了最恐怖的事情。 誰說「人之初,性本善」?你見過小孩子殘忍地虐殺小動物嗎?他們能把小鳥活活玩死。人的本性中隱含獸性,孩子的世界其實充滿殘忍。 在發生偷鋼筆事件的一個月後,趙老師對我進行了第二次身與心的徹底踐踏和羞辱。 當時,全班正在上下午自習,同學們都在低頭做作業,趙老師在講臺上批改昨天的作業,改著改著,她突然叫我名字:「羅琦琦!」 我膽戰心驚地站起來,想著是不是自己的作業全錯了,可沒想到她冷笑著說:「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你的作業竟然沒有一道做錯!」 我的成績不好,可那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數學作業竟全部做對了。在我想來,做對作業總是一件好事情,趙老師即使不表揚我,至少也不該再罵我,我的心放下了一點,低著頭靜站著。 她問:「你抄了誰的作業?」 我驚愕地抬頭,愣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沒有抄作業。」 趙老師又問了我兩三遍,我都說「沒有」,她不耐煩起來,叫我上講臺。 我走到距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就畏懼地停住,腳再也挪不動,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揪到她面前,手指頭點著我的作業本,厲聲質問:「這道題你能做對?這道題你能做對?如果你能做對這些題,那母豬都可以上樹了。」 幾個男生沒忍住笑出了聲音,我的臉刹那間變得滾燙,羞憤交加,第一次大聲地叫了出來:「就是我自己做對的!」 在趙老師心中,我向來是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她被我的大吼驚得呆住,我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一瞬後,趙老師反應過來,被激出了更大的怒火,她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推搡著我的肩膀:「你再說一遍!你有膽子再說一遍?是你自己做的?學習不好也沒什麼,那只是人的智力有問題,可你竟然連品德都有問題,又偷東西,又撒謊,滿肚子壞水。」 在她的推搡下,我的身子踉踉蹌蹌地向後退,等快要超出她胳膊的長度時,她又很順手地把我拽回去,開始新一輪的推搡:「你再說一遍!你有膽子再說一遍?不是你抄的……」 我沉默地忍受著,任由她不停地辱駡,我就如孩子手中的雛鳥,根本無力對抗命運加於身上的折磨,只能隨著她的推搡,小小的身軀歪歪又斜斜。 講臺下面是無數顆仰起的黑腦袋,各種各樣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有害怕、有冷漠、有鄙夷、有同情……突然之間,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受夠了,我徹徹底底地受夠了!我迎著趙老師的視線,很大聲地說:「我沒有抄作業!我沒有抄作業!」 趙老師呆住。 我竟然在全班同學面前挑戰她的權威,她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此時氣急敗壞下,順手拿起我的作業本就扇向我的臉,另一隻手還在推我:「我教過那麼多學生,還沒見過你這麼壞的學生!這些作業不是你抄的,我的『趙』字給你倒著寫……」 我被她推著步步後退,直到緊貼著黑板,而她竟然就追著我打了過來。整個世界都在震盪,我只看見白花花的作業本扇過來、扇過去,而我緊貼著黑板再無退路,可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嚷:「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尖叫。 最後,我的作業本被打碎了,紙張散落開,在講臺上飄了一地。趙老師沒有了毆打的工具,不得不停下來,我仍倔強地盯著趙老師,一遍又一遍地吼叫:「我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 我當時的想法很瘋狂,你打呀!你除了仗著你是老師可以打我,你還能做什麼?你要是有膽子,今天就最好能把我打死在這裡! 我不知道趙老師是否從我的眼神裡看出了我的瘋狂,反正她停止了攻擊。在講臺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後,趙老師惡狠狠地說:「你這樣的孩子我沒有辦法教了!我會給你父母打電話!」 很奇怪的感覺,雖然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樣嚴厲,可我就是感覺出了她的色厲內荏,那一刻,我一直以來對她的畏懼竟然點滴無存,有的只是不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冷哼了一聲:「請便!趙老師知道我爸爸的電話嗎?不知道可以問我!」說完,沒等她說話,就走下了講臺,走回自己的座位,開始乒乒乓乓地收拾東西,收拾好書包後,往肩上一背,大搖大擺地離開教室。 同學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這一次,我沒有像以前一樣低下頭,躲開他們的目光,而是一邊走,一邊一個個目光冷冷地盯回去。看呀!你們不是很喜歡看嗎?那我就讓你們看個清楚、看個夠!同學們看到我的視線掃向他們時,紛紛躲避,張駿卻沒有回避我的視線,他斜斜地倚坐在椅子上,悠閒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目光沉靜地看著我,嘴角似彎非彎。 我走出教室時,毅然無畏,可等真的逃出那個給了我無數羞辱的學校時,我卻茫然了。大人們在上班,小孩們在上學,街道上很冷清,我能去哪裡呢? 我背著書包,悲傷卻迷茫地走著,經過幾個遊戲房。我知道那裡是被老師和父母嚴令禁止的地方,裡面聚集的人是父母眼中的「小混混兒」、老師口中的「地痞」、同學口中的「黑社會」,以前,我都會避開,但是今天,我的膽子似乎無窮大,我想去見識一下。 我挑了一家最大的遊戲機房走進去,房間裡充斥著濃重的煙味,很多男生趴在遊戲機前,打得熱火朝天,從年齡上判斷大概從初中生到高中生,還有極個別的小學生。他們都很專注,看到我一個女生走進遊戲機房,雖然很奇怪,可也不過是抬頭看一眼,就又專心於自己的遊戲。 一瞬間,我就喜歡上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因為在這裡,沒有人用各種目光來看我。 十幾年前的電子遊戲還比較單一,不外乎打飛機、闖迷宮、殺怪物等簡單的人機遊戲,我站在一邊看了半天,都不明白男生為什麼這麼熱衷於拿著把機槍跳上跳下地殺人,覺得很無聊,又聽到院子裡有人歡呼,我就順著聲音從側門走了出去。 空曠的院子裡擺放著兩張檯球桌。一張檯球桌前擠滿了人,圍觀的人都情緒緊張激動,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在賭博。另外一張前只有兩個打球的人和一個看球的人。 為了招攬生意,別家的檯球桌都放在店門口,這家的檯球桌卻藏在店裡面,我當時也沒多想,站到那張人少的檯球桌邊看了起來。其中一個打球的人俯下身子,撐杆瞄準球心時,笑對旁邊看球的人說:「生意真好,連小學生都背著書包來光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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