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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吳居藍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低著頭,溫柔地凝視著我,似乎說著:沒有關係,如果實在堅持不了,就睡吧!

  我精疲力竭,眼皮重得怎麼撐都撐不開,卻知道這絕不是睡覺的時候,依舊苦苦地支撐著。

  吳居藍輕輕地吻了下我的眼睛,似乎給了我一個許諾:不要擔心,一切都會解決!

  我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朦朦朧朧中,我聽到了如同天籟一般的歌聲響起。

  發音奇怪,沒有歌詞,只是意義難辨的吟唱,甚至根本分辨不出歌聲來自哪裡。

  墨藍的蒼穹之上,一輪金黃的圓月照耀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波光粼粼的海水隨著海風輕輕蕩漾。

  空靈動聽的歌聲就好像從那美麗的月亮上隨著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溫柔地落在了人們的身上。從耳朵、從眼睛、從鼻子……從肌膚的每個毛孔鑽進了心臟深處,直接和靈魂共鳴。

  在每個人的記憶海洋深處,都有一座收藏著時光,卻被時光遺棄的孤島。那裡沒有風雨、沒有苦澀,也沒有傷害,只珍藏著所有的快樂和溫暖。

  操場上,小夥伴們一起追逐喊叫;夕陽下,媽媽遞過來的一朵蒲公英球;週末的早上,爸爸開著車帶一家人出門;林蔭道上,和暗戀的人迎面而過時,他的一個微笑……

  靈魂走得太久、走得太遠,一直忘了回頭,現在終於可以擦去一層層的灰塵,撥開一道道的迷障,再次去問候那個被掩埋、被遺忘的自己。

  時光之海在輕輕地蕩漾,歡樂猶如海面上的粼粼月光般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就在這個珍藏著時光、卻被時光遺忘的孤島上,和過去的自己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灼燙刺激的液體從咽喉落入五臟六腑,我漸漸有了幾分微弱的意識。

  迷迷濛濛中,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十分疲憊無力。那種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塊岩石的沉重感,讓我不願思考,也不願動,似乎連動一下小指頭都困難,只想沉沉地睡過去。

  雖然身體的每寸肌膚、每個毛孔都渴望沉睡,但是,靈魂卻掙扎著不願睡去。潛意識深處總覺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

  吳居藍!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吳居藍趴在地上,一手托著我的頭,一手拿著一瓶烈性洋酒,正在給我灌酒。

  看到他平平安安地就在我眼前,我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吳居藍應該完全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醒來,他愣了一下後,似乎明白了我反常醒來的原因。他的眸色突然加深,一邊凝視著我,一邊繼續喂我喝酒。

  我配合地喝了幾口,他看著差不多了,放下了酒瓶。

  酒精起了作用,我感覺身體從內到外都漸漸暖和起來,應該已經平安渡過會被凍傷的危險。

  我想坐起來,卻發現脖子以下完全動不了,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毯子,被裹得像是博物館裡的木乃伊一般。這個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全身光溜溜,一絲不掛。

  我完全理解這麼做的必要,又濕又冷的衣服穿在身上肯定不行,想要迅速恢復體溫、避免凍傷,當然要儘快把濕衣服全部脫掉,把身體擦乾、溫暖四肢。可是,想到有可能是吳居藍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

  我縮在毯子裡,懷著一絲僥倖問:「是Violet幫我脫的衣服?」

  吳居藍搖搖頭。

  我臉漲得通紅,「是……你?」

  吳居藍點了點頭。

  我和他都有點不敢看彼此,匆匆地移開了視線。

  突然,我發現我們所在的房間有點熟悉,竟然、竟然……是周老頭的房間!因為我平躺在地上,視線的角度和上一次進來時站立的角度很不一樣,所以沒能立即認出來。

  我再顧不上害羞了,驚恐地問:「我們被捉住了?」

  吳居藍搖搖頭。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急促地問:「你怎麼不說話?現在是什麼時間?」

  吳居藍沒有回答我。

  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我猛地抽出一隻手,掀開了遮住我視線的毯子,清楚地看到他的下半身仍舊是一條深藍色的魚尾。

  魚尾的色澤不再是如同喀什米爾藍寶石般的晶瑩剔透,而是如同太陽下被曬得皺巴巴的藍色舊綢緞。他的胸口、下腹,還有手上都是傷痕,長長的魚尾更是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刮擦過,幾乎遍體鱗傷,不少鱗片下都涔出了血跡。

  我掙扎著要坐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還沒有變回人身,怎麼就敢上岸呢?你什麼時候見過海豚和鯨魚跑到陸地上來啊?」

  吳居藍沒有吭聲,一手撐著地,一手扶著我,艱難地坐了起來。

  他的魚尾在水裡那麼優雅美麗、行動敏捷,現在卻顯得笨重碩大、舉步維艱,甚至連一個扶我坐起來的簡單動作,都讓他費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

  我掃了一眼四周,發現面朝甲板的那扇落地窗戶被打碎了,地上一片狼藉,可以判斷出吳居藍是從那裡進到房間裡來的。可是,我難以想像他如何只憑藉兩隻手,帶著我上了船,又如何打破了玻璃窗,拖著一條長長的魚尾,把我帶進了屋子裡。

  他沒有腿,只能靠著兩隻手,在地上爬行,幫我找到保暖的毯子,幫我拿到烈酒。

  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

  吳居藍指指自己的魚尾,朝我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了,這點小傷對他而言沒什麼,不要擔心!

  我俯下身去看他的魚尾。

  為了替我取暖,房間裡的空調開到了最大,溫暖乾燥的熱風呼呼地吹著,對我自然是好的,可是對一個本來就需要水,還離開了水的人魚來說顯然不好。

  魚鱗像是曬乾的松果,變得乾枯翹起,很是難看。還有好幾個地方,應該是在地上爬行時,在哪裡刮擦的,鱗片全部掉了,露出裡面被擦傷的嫩肉,看上去有點可怖。

  我的手從他受傷的地方撫過時,想到拔去魚鱗的痛苦對他而言,大概就像剝下我們人類皮膚的痛苦,我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簌簌滾落,滴在了他的魚尾上。

  吳居藍把我扶了起來,他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笑著指指裹在我身上的毯子,示意我的毯子就要滑到胸口下了。我沒有管毯子,反而伸出雙手,猛地抱住了他。吳居藍急急忙忙幫我按住下滑的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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