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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你漸漸削弱石舫在漢朝的勢力,不僅僅是因為漢朝皇帝而韜光養晦,還因為要牽制石伯他們的野心?」

  九爺淡淡笑著點了下頭。我一直以為自己所猜測到的狀況已經很複雜,沒有想到實際狀況更複雜兇險,九爺一面要應付劉徹,保全石舫內無辜人的性命,一面要幫助西域各國百姓,讓他們少受兵禍之苦;一面要考慮匈奴對各方的威脅,一面還要彈壓底下來自西域的勢力,特別是這些勢力背後還有西域諸國的影響。現在想來,石舫每一次的勢力削弱都肯定要經過內部勢力的激烈鬥爭和妥協,匈奴在遠方虎視耽耽,西域諸國在一旁心存不軌,劉徹又在高處用警惕猜忌的目光盯著,一個不慎就會滿盤皆亂。九爺以稚齡抗起一切,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可想而知,他卻只把它們都化作了一個雲淡風輕的笑。

  想到此處,心裡的希望漸漸騰起,他能把這些隱秘的事情都告訴我,是不是代表他現在已十分信賴我?那他是否有可能接受我?九爺看我定定地凝視著他,原本的輕鬆溫和慢慢褪去,眼中又帶了晦暗,匆匆移開視線,不再看我。

  兩人之間又沉默下來,我低頭咬著唇,心跳一時快一時慢,好半晌後,

  我低聲道:「我的心思你已明白,我想再問你一次。你不要現在告訴我答案,我承受不起你親口說出殘忍的答案,再過幾日就是新年,你曾說過那是一個好日子,我們在那天重逢,現在又是我的生日,我會在園子裡等你,如果你不來,我就一切都明白了。可……」我抬頭凝視著他,他的眼眶中有些濕潤,「可我盼著你來。」

  我對著他粲然一笑,留戀地看了他一會兒後站起身:「我走了,不要再開著窗戶睡覺。」

  正要拉門:「等一下,不要回頭,回答我一個問題。」他的聲音乾澀:「玉兒,你想要一個家嗎?」

  我扶著門閂道:「想要,想要一個熱熱鬧鬧的家。我走在街上時會很羡慕那些抱著孩子吵吵鬧鬧的夫妻,我聽到你小時候的故事也很羡慕,爺爺、父親、母親,還有偶爾會鬧矛盾的兄弟,一大家人多幸福!你呢?」

  身後半晌都沒有任何聲音,我有些詫異地正要回頭,九爺壓抑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似乎極力抑制著很多不能言語的情緒:「我也是。」

  這是今晚我聽到的最好聽的話,我側頭微笑起來。

  他突然又問:「玉兒,霍……霍去病,他對你很好嗎?」我沉默了一瞬,對於這點我再不願正視,可都不得不承認,輕輕點了下頭。好一會兒後,他的聲音傳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嗯」了一聲,拉門而出。轉身關門的刹那,對上他的漆黑雙瞳,裡面眷念不舍悲傷痛苦各種情緒翻滾,看得我的心也驟起波瀾。他沒有回避我的視線,兩人的目光刹那膠凝在一起,那一瞬風起雲湧,驚濤駭浪。

  我關門的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但門依舊借著起先的力,悠長、緩慢,一點一點地在我眼前合上,他的面容慢慢隱去,他第一次毫不顧忌地與我糾纏在一起的視線終被隔開。

  短短一瞬,我的力量就好似燃燒殆盡。我無力地靠在牆上,良久後,才再有力氣提步離去。

  §第十六章 離去

  「讓茹姐給我們唱首曲子,不過內容可要是講她和李師傅的。」

  「還茹姐呢?該改口叫李夫人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商量如何鬧方茹的洞房,我面上帶著絲淺笑,思緒在聽與不聽之間遊走。紅姑有些遺憾地說:「為什麼要讓李師傅搬出去呢?就算娶了方茹仍舊可以住在園子中呀!」

  「讓他們兩人清清靜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吧!你請李樂師做曲詞,難道他會因為已經把方茹娶到手就拒絕?影響不了歌舞坊的生意。」我漫不經心地說。

  紅姑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問道:「小玉,你這段日子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和我們疏遠起來?」

  我搖了下頭:「李樂師身份今非昔比,宴席上肯定有廟堂上來朝賀的人,宮裡只怕也會有人來賀喜,你待會兒仔細叮囑下園子裡姐妹,不要鬧過了。」

  紅姑忙應承,我有些疲憊地站了起來:「我已經事先和方茹說過,就不送她出門了,一切有勞紅姑。」

  紅姑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我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人悄悄走出了屋子。

  方茹正被幾個婆婦服飾著上妝,大紅滾金的嫁衣攤在榻上,逼人的喜氣。我在窗外聽著屋子中時不時一陣的笑聲:「方姑娘真是會揀日子,選在正月初一,讓普天同慶姑娘的大喜呢!」

  婆子雙手的拇指和食指一張一合,正用棉線給方茹鉸臉,方茹硬著身子一動不敢動,服侍她的丫頭笑道:「日子是坊主挑的。」

  「這嫁衣可做得真好!是李娘娘賞賜的嗎?皇家的東西畢竟氣派不一般。」整理嫁衣和首飾的婆子奉承道。

  方茹的臉剛鉸乾淨,正對著鏡子細看,聞言回頭笑道:「是小玉置辦的,娘娘本來是有賞賜的意思,可聽說了小玉置辦的嫁衣,說是也不能再好了。」

  婆子口中嘖嘖稱歎。

  我轉身出了院門,緩步向自己的屋子行去。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天清雲淡,日光融和,園子中處處張燈結綵,彌漫在空氣中的喜氣濃得化不開。

  進了自己的院子,關好門,我翻出了藍色的樓蘭衣裙,捧在懷中好一會兒,方攤開放在了榻上。

  舀水淨臉後,打散了頭髮,用篦子一下下把頭髮刮的鬆軟,只把兩側的頭髮編了兩根辮子,在腦後又合成一束。膚色已經夠白皙,倒是可以省去敷粉,用毛筆沾了些許黛粉,輕掃幾下,沒有畫如今流行的長眉,勾了個遠山眉。拿出胭脂蠶絲片,滴了兩滴清水,水跡緩緩暈開,蠶絲片的紅色變得生動,仿佛附著在上的花魂復活,趁著顏色最重時,先抿唇,然後在兩頰拍勻。

  窗外的鼓樂聲忽然大響,看來迎親的人到了。側耳細聽,心神微蕩,鋪天蓋地的喜悅。這也許是女子最想聽到的音樂,一首只為自己而奏的音樂。

  穿好裙子,戴好頭飾,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起大漠中的狼兄,忍不住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裙裾鼓脹如風中怒放的花,心情變得輕快了許多。

  最折磨人的是等待,心在半空懸著,上不得,落不下,漏壺細微的水滴聲一聲聲都敲在心上。凝視久了,覺得那水似乎怎麼都不肯往下滴,越來越慢。我搖了搖頭,強迫自己移開了緊盯漏壺的視線。

  得給自己找點事情,把心神引開,滿屋子尋著打發時間的物品,最後手裡握著一根棉繩。我閉著眼睛胡亂地打著一個個死結,然後睜開眼睛開始全神貫注地解繩結。打結,解結,反復重複中屋內已是昏暗。

  我扔了繩子,走到院子中,凝視著院門。天光一點點消失,黑暗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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