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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和紅姑乘同一輛馬車,跟在吳爺的馬車後。我直到現在都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我們要去見一個人,這個人似乎在找一個像我這樣的人,而這個人似乎在長安城內很有地位,因為連他一個不得近身的手下人都可以讓長安城內頗負盛名的雙雙姐客氣有禮,讓精明厲害的紅姑懼怕。

  「紅姑,吳爺口中的舫主究竟是誰?」

  紅姑道:「你真不認識石舫的舫主?」我搖搖頭:「我初到長安,又無親無故,怎麼可能認識這樣的貴人?我要認識我還會這麼好奇嗎?」

  紅姑詫異地道:「還真是怪事,好幾年舫主沒有過問長安城的大小生意了。我經營的園子也是石舫的產業,我每年根據生意好壞向石舫交一定數量的錢,以前石舫還會干涉我們底下人如何經營,但這幾年只要我們守規矩,別的事情石舫是不管的。」

  「什麼規矩?」我問。

  紅姑臉紅了起來:「規矩不少,比如說,不許拐騙女子入行。」

  我想笑卻又趕忙忍住,難怪她如此怕,原來犯了忌諱,我握著她的手道:「此事我再不會向任何人說。但以後……」

  紅姑忙道:「一次已足夠,以後再不會了。我也是心太急,總想做到長安城最紅的歌舞坊,雙雙歌藝雖然出眾,但其餘就稍遜,我一直想著物色一個拔尖的人才,卻總難有如意的:容貌好的,體態不見得好;兩樣都好的,機變又差了。當日看到你,一下動了貪心,鬼迷心竅犯了大錯,事後才擔心起萬一被石舫知道的後果,可錯已鑄成。」

  我看紅姑語氣真誠,忙笑著轉開了話題:「紅姑這是變著法子誇我呢!我過一會兒要去見石舫主人,可對石舫卻一無所知,紅姑能給我講講石舫嗎?」

  紅姑聽後,凝神想了下道:「其實我也知道的很少,因為石舫一直行事低調,我自小就在長安城,也算人面寬泛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舫主。聽老人們講石舫好像是做玉石生意起家的,那已經是文帝爺在位時的事情,後來石舫生意越做越大,到景帝爺登基,竇太后主持朝政期間,長安城中幾乎所有大的寶石玉器行、絲綢香料鋪、酒樓賭館、歌舞坊,不是由石舫獨自開,就是石舫與其它商家合作。可後來石舫突然停止了擴張生意,就是原來的生意都慢慢有些放手,行事也越發低調隱秘,這三四年基本沒有聽聞石舫任何動靜,若不是每年要去給吳爺報帳交錢,我自己都要忘了自個兒的園子是石舫的了。不過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表面上看著石舫在長安城中大不如前,但也沒有商家敢輕易得罪石舫。」

  紅姑一面講,我一面凝神思索著事情的前後,那個舫主命人找我,又能說出我的相貌,那必定是見過我的。長安的商人,又這麼神秘,我腦中忽然掠過我和小霍共騎一馬的情景,莫非是他?

  馬車緩緩停在了一座宅子前,紅姑臉色立即一整,變得端莊肅穆,往日眉梢眼角流動著的嬌媚蕩然無存。

  吳爺看我們下車後,方上前敲門。從外面絲毫看不出這宅第與一般富商的宅院有什麼不同,門匾上簡單地刻著「石府」兩字。

  吳爺輕拍了兩下門環,立即退到一旁躬身站著,紅姑趕緊站到吳爺身後,垂手立好。這麼大的規矩?我撇了撇嘴,也依著樣子站在紅姑下首。

  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鬍子老長的老頭探頭看向我們,吳爺立即躬身行了個禮:「老爺子,小吳給您請安了。」紅姑也跟著行禮。

  老頭揮了揮手讓他起來,眼光落到我身上:「這是你找到的人?」吳爺笑回道:「是,找來找去,沒想到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情況倒約莫對了,老爺子看著可對?」

  老頭道:「對不對,我可不知道,先頭送來的兩個都是剛進門又被送回去了。」一面說著,一面轉身在前面引路。

  吳爺忙低頭跟上,紅姑和我也跟在身後進了大門。老頭領著我們到了一個小廳:「都坐吧!」說完就轉身出了門,一個年紀十歲左右的小廝托著茶盤給我們奉茶,吳爺居然站起欠了下身子表示謝意,紅姑和我雖然心中驚訝,但也依樣畫葫蘆照著做了。

  小廝上好茶,淺笑著退下。他剛出門,那個老頭子又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意。吳爺立即站起問道:「可是對了?」

  老頭子道:「對了!你們先回去,回頭是賞是罰,舫主自有計較。」說完不再理會吳爺和紅姑,對著我道:「丫頭,跟我來吧!」

  我看向紅姑,紅姑向我點了下頭,示意我趕緊跟去,我因為也很好奇這個派頭又大又神秘的舫主究竟是不是小霍,所以不再遲疑,立即跟隨老頭而去。

  轉過前面的屋子,從一個小小圓門中穿出,在兩個夾壁中走了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長廊曲折,橫跨在湖面上,不知通向何處,因是嚴冬,只看到一片光滑的冰面和岸邊沒有綠葉裝點的柳樹、桃樹,但視野開闊,讓人精神一振。

  這屋子竟然別有洞天,前面如同普通人家的屋子佈局,後面卻是如此氣象不凡,過了湖,身旁的顏色變得生動,雖是寒冬臘月,竹林卻仍然生機勃勃,青翠的綠色帶得人的心情也鮮亮起來。

  老頭子回頭看見我的神色,笑說:「你若喜歡,回頭再來玩。我也愛這片竹林,夏日清涼,冬日又滿是生氣。這裡是竹館,沿湖還有梅園、蘭居和菊屋。」我笑著點了下頭,跑了幾步,趕到他身邊。

  竹林盡處是一座精巧的院子,院門半開著。老頭子對我低聲道:「去吧!」我看老頭子沒有進去的意思,遂向他行了一禮,他揮揮手讓我去。

  院子一角處,幾塊大青石無規則地累疊著,間中種著一大叢竹子,幾隻白色的鴿子停在上面,綠竹白鴿相襯,越發顯得竹綠鴿白。

  一個青衣男子正迎著太陽而坐,一隻白鴿臥在他膝上,腳邊放著一個炭爐,上面的水不知道已經滾了多久,水氣一大團一大團地溢出,在寒冷中迅速凝結成煙霧,讓他靜坐不動的身影變得有些飄忽。不管是在大漠,還是在長安城,但凡他在,再平凡的景致,也會因他就自成一道風景,讓人一見難忘。

  眼前的一幕讓我不敢出聲打擾,我順著他的目光抬頭看向天空中的太陽,雖是冬日的陽光,卻也有些晃眼,我眯著眼睛又扭頭看向他,他卻正在看我,雙瞳如黑寶石般,奕奕生輝。

  他指了指一旁的竹椅,微笑著問:「長安好玩嗎?」

  他一句簡單卻熟稔的問候,我心就忽然暖和起來,滿肚子的疑問都突然懶得問,因為這些問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在這裡再次相逢。

  我輕快地坐到他的身旁:「一來就忙著喂飽肚子,後來又整天待在紅姑的園子裡,哪裡都沒有玩呢!」

  他微抿著嘴角笑道:「我看你過得不錯。紅姑調教得也好,如今人站出去,倒是有幾分長安城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想起月牙泉邊第一次見他時的狼狽,一絲羞一絲惱:「我一直都不錯,只不過人要衣馬要鞍而已。」

  一個小廝低頭托著一個小方桌從屋內出來,將方桌放到我們面前,又先端了一杯茶給我。我接過茶時,隨意從他臉上一掃,立即瞪大了眼睛:「狗娃子?」

  狗娃子板著臉很嚴肅地對我道:「以後叫我石風,狗娃子就莫要再叫,那已是好漢落難時的事了。」我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著笑,連聲應道:「是,石風,石大少爺,你怎麼在這裡?」他氣鼓鼓地看了我一眼:「九爺帶我回來的。」說完低著頭又退了下去。

  九爺道:「小風因為他爺爺病重,無奈下就把你落在他們那裡的衣服當了,恰好當鋪的主事人當日隨我去過西域,見過那套衣服,把此事報了上來。我看小風心地純孝,人又機敏,是個難得的商家人才,就把他留在了身邊。」

  我點點頭,原來是從小風身上得知我「落難」長安,轉頭問小風:「爺爺的病可好了?」

  九爺把手靠近爐子暖著:「人年紀大了,居無定所,又饑一頓,飽一頓的,不算大病,如今細心養著就行。聽小風說他一直在擔心你,回頭你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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