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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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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茹道:「這裡是歌舞坊,不是娼妓坊,這裡的姑娘賣的只是歌舞才藝。可說是這麼說,只要有人出足夠的錢或者碰上有些權勢的人,你即使不願仍舊難逃厄運。除非有人為你贖身,或者你的歌舞技藝出眾、地位特殊,長安城中最出色的藝人甚至可以出入皇宮。」 我搖頭苦笑起來,正想再問方茹一些事情,門突然被打開,兩個大漢走進來。方茹立即哭著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紅姑腰身輕擺,一步一生姿地進來,嬌媚無限地笑道:「這都尋死覓活了多少回?打也沒少挨,怎麼還不長記性呢?今日由不得你,好生裝扮了去跟姐妹們學著點。」說完對兩個大漢使了個眼色,大漢立即拖著方茹向外行去。 方茹的手亂舞,盡可能抓著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仿似這樣就可以改變她的命運,但沒有用。被褥,隨著她滑下了床,又被大漢從她手中抽出;門框,只留下了五道淺淺的指甲印,她的手最終力盡松脫。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一幕。紅姑上下打量著我,嘖嘖稱歎:「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倒是不驚不怕,不哭不鬧,你是認命了呢?還是別有心思?」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怕有用嗎?哭有用嗎?驚恐和眼淚能讓你放我走嗎?只怕換來的是一頓皮鞭或其它刑罰。既然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那我至少可以選擇一條痛苦少一點的路。以後我願意聽你的吩咐。」 紅姑愣了一瞬,微眯雙眼盯著我:「你見過不小心掉到水裡的人嗎?他們因為不會水而驚慌,掙扎著希望能浮出水面,可實際是越掙扎,沉沒得越快,最後他們往往不是被淹死的,而是掙扎時,水進了鼻子,嗆死的。其實他們不知道如果肯放鬆自己身體,即使不會游水的人也可以浮在水面。而更可笑的是,很多落水人根本離岸邊就很近,往往憋著一口氣就能走回岸邊。」 我與紅姑對視半晌,兩人唇邊都帶出了一絲笑意,只是各自含義不同。她纖纖玉指理了下鬢角:「你叫什麼名字?」 我道:「金玉。」紅姑點了下頭:「回頭我派丫頭帶你到自己的房中,你若想要什麼可以和她說。現在我還有事忙。」說著一個嫵媚的轉身,欲離去卻身形停了下,側回頭道:「其實我應該算是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我,你要麼最後餓死街頭,要麼乞討為生,可你的容貌肯定讓你逃不了噩運,那才是真的污穢骯髒。」說完也不理會我的反應,逕自腰身一扭一扭地離去。 我學跳舞、學唱曲、學吹笛,甚至學刺繡。歌舞於我而言最是容易,匈奴人性格熱烈奔放,喜愛歌舞,我自小圍著篝火跳了千百回,又得過匈奴王宮中最優秀的舞伎指點,雖然和漢朝的舞蹈姿態不同,但舞理相通。反倒是笛子、刺繡,讓我很是費力。 不知道別的女孩子如何看這些,我自己卻是慢慢學出了味道,常常獨自一人時也嗚嗚咽咽地練著笛子。尤其是夜色下,我喜歡對著月亮吹笛子,可無奈我如今連一支曲子都吹不全,說是音樂,不如說是鬼哭。可我自己很自得其樂,總是想著不知道狼兄可會喜歡,將來我會在滿月時吹給他聽。 坊裡的姑娘向紅姑抱怨了好多次,紅姑卻一味心思地偏袒我,甚至痛駡了一番告狀的人,說若有我一半勤勉,她們早就紅透長安城。按理說,我該厭惡紅姑,可這個人容貌明豔動人,性格精明卻不小氣,說話又時不時透著一股引人深思的味道,我實在是討厭不起來她。 日子不留痕跡地滑過,在我能勉強地吹一曲《白頭吟》時,新的一年已經快要到了。新年是屬於家族親人的節日,就是最風流的男子這時也要回家團圓,一直歌舞不休的園子突然冷清起來。一屋子無親無故,或有等於沒有的女子或許正是因為這份冷清才越發要把年過得熱鬧。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證明給他人看,連仿佛早看透了世情的紅姑也是如此,錢財大把地花出去,把裡裡外外幾進屋子佈置得紅紅綠綠,說不上好看,卻絕對夠熱鬧,夠喜氣。 三十晚上紅姑當著我的面,大聲吩咐護院鎖緊門窗,守好院門,然後又命婆子燒暖屋子,召集了園子裡二十幾個姑娘一起圍坐到大榻上,擺好菜肴,行酒令喝酒。眾人或因為高興,或因為難過,個個喝起酒來都有些拼命,連一向鬱鬱寡歡、不甚合群的方茹也是逢酒必幹,毫不推辭。 我本就沒有酒量,喝得又是後勁極足的高粱酒,三五杯下肚,已經腳軟頭暈,糊裡糊塗地爬到榻裡胡亂躺下,等我略微清醒時,只覺氣悶得難受,睜眼一看,原來方茹頭靠在我胸上正睡得香,竟然把我當了枕頭。 環眼四顧,個個都七倒八歪地睡著,你壓著我腿,我靠著你背,被子也是半蓋半不蓋的,幸虧屋裡燒得暖和,倒是凍不著。滿屋狼藉中竟透出一股安詳,我輕輕把方茹的頭抬起,塞了個枕頭給她,自己閉眼又呼呼大睡起來。 剛有些迷糊,忽聽得外面嚷嚷聲,不一會兒已經有人來拍門,眾位姑娘都是嘟囔了一聲,扯了扯被子就又自顧睡去,紅姑卻立即跳下炕,朝我笑了笑,示意我繼續睡,自己抹了抹頭髮,披上襖子,快步走出屋子。 我理好衣裙,下炕到窗邊向外看去。紅姑正向一老一少兩個男子行禮,年紀大的男子神情倨傲,只是微點了下頭。年少的問著紅姑什麼話,我隱隱約約聽到什麼「……女子……長相……三個月前……舫主……」看不清紅姑神情,但感覺她好像有些驚恐,說著那兩個男子舉步向裡行來,紅姑欲攔,卻又畏懼地縮了手。一面快跑著過來,一面叫道:「都起來!快些起來!」 炕上的姑娘懶懶地翻著身,幾個醉酒醉得輕的,軟著身子爬了起來,一臉迷惘地四處看著,幾個醉得沉的依舊躺著。我看形勢不太對,忙去推她們:「趕緊起來,事情有些不對呢!」眾人這才紛紛清醒過來。 紅姑挑起簾子,那兩個男子一前一後地進來,眼光在屋子內姑娘的臉上一個個仔細打量著。坊內歌唱得最好的雙雙姐,顯然認得來人,向來帶著幾分冷淡矜持的她竟然微笑著向兩人行禮:「大年初一就有貴客來臨,看來今年我們園子應該凡事順利,雙兒這裡給吳爺拜年了,祝爺身體康健。」 吳爺緊繃著的臉微微緩和了一下,又立即繃起來,向雙雙姐微點了下頭,眼光依舊逐個打量著。 我一直躲在牆角,當吳爺打量到我時,我微笑著向他襝衽一禮,他卻神色立變,緊盯著我不放。他一面細看著我,一面問紅姑:「她從哪裡來的?什麼時候進的園子?」 紅姑臉色慘白,猶豫著沒有說話,吳爺喝道:「這時候你還不說實話?是真不想要命了嗎?」紅姑哆嗦了下,低頭回道:「她從外地來的,三個月前進的園子。」 吳爺看向我問:「紅丫頭說的可是真話?」我想紅姑除了最重要的一點沒有說以外,其餘的倒都是真話,遂回道:「是真話。」 吳爺又仔細看了我幾眼,喃喃自語道:「應該錯不了,模樣、時間、身份都貼合。」側頭對紅姑吩咐:「舫主找了半個月的人估摸著就是她了。究竟所為何事,我不是舫主身邊的人,不知道,也不敢妄自揣摩。你自己闖的禍,自己看著辦,我在外面等你們。」少年人忙掀起簾子,吳爺快步出了屋子。紅姑對著吳爺的背影深深行禮:「吳爺的大恩大德,紅兒謹記。」 紅姑默了一瞬,喝道:「除了小玉,都出去。」雙雙姐瞟了我一眼,領著大家快速離去。紅姑快走了幾步到我身前,臉上神色複雜,忽地跪了下來。 我忙蹲下扶她:「紅姑,你莫要怕,我不知道那吳爺是什麼來頭,也不知道他所謂的舫主是什麼意思。反正你放心,我對你沒有怨,我只知道你這幾個月供我好吃好住好玩的,又學了不少新鮮玩藝兒。」我初到長安,多一個朋友將來多一份方便,何況紅姑並沒有對我造成什麼實際傷害,得饒人處且饒人。 紅姑眼眶內忽地充滿了淚水,她聲音微有些哽咽:「小玉,難得你心如此大。廢話我就不多說了,這是紅姑欠你的,紅姑先記下。」說完從懷裡掏出貼身收好的一瓶藥,倒了一顆出來給我。我接過放進嘴裡,紅姑忙給我遞了水,看我服下後道:「一盞茶後,你的力氣就開始慢慢恢復。不過因為給你用藥的日子有些久了,所以恢復如初,怕是要四五天。」 我笑道:「我等得及的。」紅姑感激地點點頭,擰了帕子讓我擦臉,替我理好頭髮,又幫我整理了下衣裙,牽起我的手向外行去。吳爺看我們出來,眼光掃過我和紅姑互握著的手,神色緩和了許多,帶著笑意說:「那就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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