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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知未勉強地笑了笑,「真是個好孩子,你自己吃吧,等你娘醒了,爺爺再給你們買一個。」

  「真的?」

  「真的。」

  小女孩歡喜地拿出餅子,大口大口地咬著。

  阿珩如今是母親,看到小女孩的樣子,疼痛和心酸來得分外激烈。

  這座山上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孩子?

  整個軒轅又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孩子?

  知未看著山坡上的人群,面色沉痛,「王姬沒有經過貧亂,我卻自小就顛沛流離,飽嘗艱辛,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阿珩看著周圍,說道:「即使以前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

  知未對阿珩說:「我用信把你誘到這裡,準備了滿腹的話想分析給你聽,現在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攻打神農,或者說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想一統中原的雄心,所以在他發動第一次阪泉之戰前,我就離開了軒轅城,避居在潼耳山。可第二次阪泉之戰後,他性命垂危,我又回到了軒轅城,幫助你父王守護軒轅,不是為了和你父王的故交之情,而是為了生活在軒轅大地上的人。你的母后拼盡全力,幫助你父王創建了軒轅國,並不僅僅是為了你的父王,還因為她和我一樣,想要創建一個讓天下賤民、流民、被歧視的妖族都平等生活的家園。在我們的努力下,軒轅國也的確做到了。你母后也許後悔愛過你的父王,但我相信她從沒有後悔為軒轅所付出的一切。」

  阿珩拿出懷裡的血書,「你怎麼會有這封信?我當年本來準備親自把信送到他們的家人手中,可因為四嫂突然亡故,母親又重病,我只能派侍衛把信送過去。」

  知未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間無限蒼涼,「這是我兒子寫給我的信,當時我隱居在潼耳山,所以他留的是潼耳山的位址。」

  阿珩一愣,眼中隱有淚光,「伯伯!」

  知未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珩,軒轅國內到處都是像我兒子一樣的兒郎。這個小女孩的父親也許就是,只不過他更不幸,連給親人寫封訣別信的機會都沒有。我至少還知道我的兒子葬身于洵山,可以去洵山祭奠,這孩子卻連父親死在哪裡都不知道。如果這場戰爭再持續下去,還會有多少父親戰死?還會有多少母親含恨而終?還會有多少孩子餓死?你是母親,應該能體會到,對母親而言,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長大有多麼殘酷。」

  「怎麼才能制止戰亂?」

  「走到今天這一步,只能以戰止戰。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也知道你不願意打仗,但是我相信如果王后在世,看到現在的慘像,也會告訴你,你是軒轅的王姬,這個孩子和她的母親都是你的子民,保護他們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阿珩看著懷中的小女孩,默不作聲,眼前卻浮現著嶽淵的身影,他那慷慨赴死的面容,漸漸地和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的身影融合,那是小女孩的父親,哀求地看著她。

  知未把沉睡的孩子從阿珩懷裡抱了過去,「這些事情我來做,你應該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阿珩默默地看著山坡上的人群,眼中有一種徹骨的悲傷,隱隱透著絕望,知未也不催她,很久後,阿珩大步向山下走去,知未叫道:「應龍在河水一帶。」

  阿珩走進朝雲殿時,軒轅王正在殿內給瑲玹講授功課,是他寫給赤宸和全天下的一段文字。

  日中不彗,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

  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

  兩葉不去,將用斧柯。

  瑲玹說:「那還是要動武了?可昨日爺爺不是剛說不能輕易動武,德昭天下才是上策?」

  軒轅王看著阿珩,說道:「有些時候,戰爭一旦開始,就沒有是非對錯,終止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暴克暴,以戰去戰。」

  阿珩走到軒轅王身前,「是父王讓知未伯伯來說服我出戰嗎?」

  「是我。」

  「我願意領兵出征,但不是為了您,您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如果軒轅是您一個人的,它的覆滅和我沒有絲毫關係,可是軒轅國不僅僅是您的,它還是母親和知未伯伯他們一生的心血,是無數為軒轅犧牲的戰士的,更是全軒轅百姓的。」

  軒轅王說:「我知道。」

  「四哥被困洵山時,我向少昊借兵,以為他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肯定會答應我,沒想到他拒絕了,後來……父王想必早已知道,赤宸去了,他雖有心幫我,卻只能給我他的一半力量。只有軒轅族的士兵為了救其他兄弟,全心盡力,不惜以身赴死。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血脈族親、家國子民的真正含義:即使我不認識你,可我願意為了保護你而死!我剛剛知道知未伯伯唯一的兒子岳淵也死在了洵山。軒轅國內到處都是像嶽淵一樣的兒郎,如果軒轅國破,他們的家人將老無所養,幼無所依。我曾經不能理解四哥赴死時的心情,他不是深愛四嫂嗎?他難道忍心拋下還年幼的瑲玹嗎?可我現在能理解四哥了,岳淵他們這些人沒有負我,我也不能負他們!」

  阿珩跪在軒轅王面前,「父王,我為你保護軒轅,你會保護瑲玹嗎?」

  軒轅王肅容說:「我以天下江山起誓,誰都不能傷害到他,我會悉心教導他,你所保護的一切將來都會屬於他。」

  有此重諾,阿珩再無後顧之憂,重重磕了三個頭,牽起瑲玹出門而去。

  小夭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蕩秋千,看到他們,眼睛都亮了,立即跳下秋千,飛奔過來。

  阿珩一手牽著一個,「咱們去看奶奶和舅舅。」

  一路行去,小夭嘰嘰喳喳,瑲玹一直咬著唇不說話。

  到了墳邊,小夭和瑲玹都磕頭行禮。

  阿珩又拉了小夭到懷中,輕言細語地說:「小夭,娘明日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裡?」

  「一個娘曾經住過的地方,很美麗,長滿了桃樹,一年四季都開著桃花。」

  「哥哥一起去嗎?」

  「哥哥有哥哥的事情,他不能陪你一起去。」

  「哦,那我們去多久?」

  阿珩沒有回答,微笑著說:「你們去玩吧,娘想獨自在這裡和奶奶舅舅們待一會兒。」

  小夭沖瑲玹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地去摘野花了,瑲玹卻沒有動,「姑姑,你真的要打仗去了?」

  「嗯。」

  「會很危險嗎?」

  「我不知道。」

  「不能不去嗎?」

  阿珩搖搖頭,瑲玹眼中有淚光,「為什麼要把小夭送走?不能把她留下嗎?我會照顧她。」

  阿珩雙手放在瑲玹肩頭,「我知道,你是好哥哥!可是你還小,你爺爺用江山許諾照顧好你,我不擔心你的安危,小夭的身世卻和你不一樣,將來也許會有很多人想殺她,只怕會牽累到你,所以我必須把她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我不怕牽累。」

  阿珩微笑著說:「可是你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更沒有能力保護她,只是不怕可不夠。」

  瑲玹雙手握得緊緊,小小的胸膛急劇地起伏著,好一會兒後,才聲音喑啞地問:「那妹妹什麼時候能回來?」

  「也許很快。」

  阿珩沉默了一會兒,強笑著說,「也許等你有能力保護妹妹的時候。」

  瑲玹低著頭,悶悶地說:「我明白了。」

  說完,迅速抹去眼淚,轉頭就跑。

  小夭站在爛漫山花中,沖瑲玹招手,「哥哥,在這裡。」

  瑲玹跑到她身邊,「你想要什麼花?我摘給你。」

  小夭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他。

  瑲玹一直很刻苦,平時都不肯陪她玩,今天竟然要幫她摘花?

  瑲玹凶巴巴地問:「你究竟要不要?」

  「要,要!」

  小夭抓著瑲玹的手,「我喜歡這種紅色的花,想編一個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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