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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阿珩治好米朵阿媽的病的事情在山寨裡不脛而走,山寨裡生了重病的人紛紛來找阿珩看病。

  阿珩心驚膽戰,可她喝過山寨裡所有人家的酒嘎,吃過山寨裡所有人家的飯,壓根兒不能拒絕。

  只能依樣畫葫蘆,繼續用桃幹泡水。

  一邊泡水,一邊心裡叫王母,希望她這千年開花、千年結果的桃子真的像大荒內人們傳說的那麼厲害。

  在阿珩的戰戰兢兢中,喝過水的人,即使病沒有好轉,痛苦也大大減輕,至少能安詳從容地迎接死亡。

  喜悅的人們用山歌唱出對阿珩的感激。

  在嘹亮的山歌聲中,阿珩的醫術慢慢傳遍了百黎族大大小小的上百個山寨。

  各山各寨的人,但凡患有疑難雜症的,都懷抱著一線希望,跑來求阿珩。

  他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而來,牽著家裡最值錢的牛,抱著家裡最能生蛋的母雞,虔誠地跪在阿珩面前,被風霜侵蝕的臉上滿是渴望和祈求。

  阿珩沒有辦法拒絕,只能來者不拒。

  其實,她一直想走,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走前的一刻告訴自己再住一天。

  阿珩不知道究竟什麼羈絆著自己,也許是百黎族雄壯的山、秀麗的水;也許是德瓦寨每一張熱情善良的笑臉;也許是粗放熱情的山歌;也許是醇厚濃烈的酒嘎;也許是少女們偷偷放在她門口的甘甜山果;也許是孩童們抓著她裙角的黑黑小手;也許只是田埂邊那頭青牛犁地時的叫聲。

  在無數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中,她就這麼住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清晨,阿珩剛一睜開眼睛就又開始思想鬥爭,今天要不要離開?

  一會兒想這個走的理由,一會兒想那個留的理由,最後卻什麼都忘記了,只是惦記著赤宸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巫王已經解了他的毒吧?

  他是不是已經回神農山了?

  翻來覆去,忽然覺得今天早上很異樣,沒有男人招呼去勞作的聲音,沒有女人叫駡孩子的聲音,沒有孩童的哭鬧聲……整個山寨異樣的安靜。

  阿珩從竹樓匆匆下去,看到巫王跪在竹樓前,額頭貼著地面,背脊彎成了一個弓,就像一個祈求的石像。

  整個山寨都靜悄悄,所有人都躲在遠處,困惑畏懼地看著這邊,不明白他們偉大的巫王為什麼要跪在阿珩面前。

  阿珩彎身扶起巫王,驚慌地問:「赤宸的毒還沒解嗎?」

  巫王搖搖頭,阿珩立即說:「我們去赤宸寨。」

  大巫師領著阿珩走上祭台,赤宸就躺在祭台最中央。

  阿珩跪坐下,查看赤宸的傷勢。

  巫王說:「劍傷雖嚴重,但有百黎的山水靈氣護持,赤宸大人本可以慢慢癒合傷口。」

  阿珩說:「致命的是這個毒?」

  巫王點點頭,「百黎族也很善於驅使毒物,在大荒中以善於用毒聞名,可我們是蠱毒,而這個毒是藥毒,我想盡了辦法都解不了。」

  阿珩說:「你既然知道赤宸是被我大哥所傷,還敢向我求救?

  不怕毒是我們下的嗎?」

  「我已經九十二歲,別的見識也許少,人心卻見了很多。」

  巫王摩挲著手中的斷劍,沉聲說:「劍是鑄劍師的心血所化,如果鑄劍人心中沒有天地,他鑄造不出可吞天地的劍,能鑄造出這柄劍的人絕不會把劍送給一個用毒去褻瀆劍靈的人。」

  阿珩抬頭盯了巫王一眼,沒有說話。

  巫王說:「下毒的人心思十分毒辣,這毒早就潛伏在赤宸大人體內,至少已有幾十年,平時不會有任何異樣,只有當赤宸大人受重傷後動用靈力療傷,才會毒發,毒性會隨靈力運行,遍佈全身,讓赤宸大人既不能用靈力療傷,也不能用靈力逼毒,只能坐等死亡降臨,赤宸大人的靈體已經支撐不住……」巫王面色黯然,「幾個大巫師建議我去神農山求助,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

  「聽師父講,赤宸大人生長在荒野,熟知毒蟲毒草,我在百黎被尊奉為巫王,大荒人卻因為我善於用毒,喜歡叫我毒王,就是神族的高手都會讓我三分,可我也不能讓赤宸大人中毒,能令赤宸大人中毒的只能是精通藥性的神族高手,天下最精擅醫術的神是神農王族,這個藥毒也許就出自他們,我怎麼敢去向他們求助?

  如果赤宸大人真要死,我希望他能安靜地死在百黎的山水間。」

  阿珩對眼前的睿智老人又多了一份尊敬。

  可現在該怎麼辦?

  不能向神農族求救,不能向高辛族求救,更不可能向軒轅族求救。

  思來想去,阿珩覺得自己竟然是走投無路、求救無門。

  巫王看阿珩滿面焦灼,反倒不安,「西陵姑娘,你不必太自責。我們百黎族人崇拜天地,看重的是今朝和眼前,追求及時享樂,生死則交給天地決定。即使就這麼死了,我想赤宸大人也不會有遺憾。」

  阿珩臉色青寒,「赤宸可不會喜歡這麼窩囊地死,即使要死,他也要死得讓所有恨他的人都不痛快。」

  說著話,阿珩唇角露了一絲笑意。

  巫王不禁也笑了,「用生命去愛,用死亡去恨,這就是百黎的兒女,外人看我們野蠻兇狠,其實只是我們更懂得生命寶貴,我們敬畏死亡,卻永不懼怕死亡,所以我會盡全力救治赤宸大人,但也會平靜地接受他的離去。」

  阿珩說:「謝謝你的開導,不過赤宸欠了我兩次救命之恩,我還沒和他收債,他可別想這麼輕易地賴帳!」

  阿珩抬起頭長長吟嘯了一聲,嘯聲中,烈陽和阿獙從天而降,停在了祭臺上。

  阿珩摸著阿獙的頭,「赤宸病了,我需要你的鮮血,可以嗎?」

  阿獙在玉山長大,吃的是蟠桃、飲的是玉髓,全身都凝聚著玉山的天地靈氣。

  阿獙頭貼著阿珩溫柔地蹭著,好似在安慰她。

  阿珩對巫王說:「麻煩你了。」

  巫王拿著祭祀用的玉碗和銀刀走到阿獙身旁,阿獙非常善解人意地抬起一隻前腿,大巫師舉起銀刀快速割下,鮮血湧出,一股異香也撲鼻而來。

  阿珩背朝著他們,割開自己和赤宸的手掌,兩手交握,將赤宸體內帶毒的血液牽引入自己體內。

  巫王端著滿滿一碗血走過來,阿珩讓他把血喂給赤宸,「這血不能解毒,但應該能延緩毒勢漫延,你每日從阿獙身上取一碗血喂給他,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過幾日會讓烈陽送解藥回來。」

  阿珩已經轉身離去,可走了幾步發現自己的裙裾不知道被什麼絆住了,邁不開步子,她回身去看,發現赤宸緊握著她的裙裾。

  巫王說:「赤宸大人不想你離去。」

  阿珩用了點靈力,掰開赤宸的手,俯在赤宸耳畔低聲說:「我不會讓你死。」

  快步跑下了祭台。

  沒了阿獙充當坐騎,阿珩的速度不快,烈陽卻沒有往日的不耐煩,在她頭頂盤旋著,來來回回地飛。

  阿珩一直在全力催動靈力,既為了快速趕路,也為了讓毒氣遍佈全身。

  一人一鳥連趕了一天路,遠離了百黎族。

  傍晚時分,夕陽漸漸將天地裝扮成橙紅色,阿珩的臉色卻開始越來越蒼白,心跳越來越慢,漸漸有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在一片樹林中,坐了下來。

  烈陽落到她身前,焦急不解地看著她,發出嘎嘎的叫聲,嚇得林子裡所有鳥都趴到地上。

  阿珩撕下一片衣袖,把衣袖綁在烈陽腳上,「去神農山,找雲桑。」

  她氣喘得再說不出來話,身子靠在大樹上,手指了指天空。

  烈陽仰頭沖著天空幾聲大叫,四周的鳥兒全都哆嗦著走過來,自發地環繞著阿珩一隻挨一隻站好。

  烈陽展開翅膀,騰空而去,快如閃電,眨眼就沒了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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