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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她拍拍阿獙,阿獙載著她飛上了天空,祭台四周的風鈴又開始叮叮噹當地響。

  阿珩聽著風鈴聲,有些失神,她在玉山時,屋簷下掛的風鈴和這些風鈴一模一樣,那漫長的六十年回想起來,似乎唯一的色彩就是赤宸的書信。

  她一邊摸著阿獙的頭,一邊對阿獙說:「大荒人暗中把百黎族的巫王叫作毒王,他一定能救赤宸,我又不懂醫術,留下也幫不上忙。對吧,阿獙?」

  沒有人回答她,她所需要說服的不過是自己。

  阿珩回到德瓦寨時,德瓦爺爺和米朵才吃完晚飯沒多久。

  阿珩說:「我來吃飯了。」

  米朵高興地去熱飯菜,德瓦爺爺笑呵呵地說:「明天我和寨主說一聲,再帶你去赤宸寨。」

  「不用了,我的事情解決了,不用去赤宸寨了。」

  「啊,那就好。」

  百黎人善於釀酒,他們釀造的酒嘎濃烈甘醇,讓阿珩一喝鍾情,德瓦爺爺看她喜歡,樂得鬍子都在笑。

  在德瓦爺爺和米朵的熱情款待下,阿珩享用了一頓異常豐盛的晚餐。

  交談中,阿珩知道米朵年齡已經很大,早該出嫁,可老人的兒媳因為生病,常年躺著,家裡的事情全靠米朵操持,所以她遲遲沒有出嫁。

  米朵把自己的房間讓給阿珩住,那是家中最好的屋子。

  阿珩已經感受到百黎族人的待客之道,他們總是盡力把最好的給客人,所以她沒推辭地接受了。

  洗漱後,阿珩坐在竹臺上晾頭髮。

  黛青色的天空上,掛著一彎淡淡的新月。

  晚風從山上吹來,帶著草木的清香,不遠處的溪水潺潺流淌,叮叮咚咚的,就像是一首天然的曲子。

  一個男子從山下上來,坐在溪邊的大石上,吹起了竹笛。

  竹樓的門吱呀一聲拉開,米朵輕快地跑向溪邊,不一會兒,阿珩看到溪水邊的兩個人抱在了一起。

  對話聲隱約可辨。

  「客人可喜歡我打的魚?」

  「很喜歡,一直誇讚好吃。」

  「那是你做得好。」

  兩個人彼此摟著,向山上走去。

  阿珩忍不住笑起來,眺望著遠處的大山想,男兒就如那青杠木,女兒就如那百角藤,木護藤來藤纏樹,風風雨雨兩相伴,永永遠遠不分離。

  隔壁房間裡傳來咳嗽聲、喝水聲。

  德瓦大爺竟然醒著!他知道孫女去和男人私會?

  阿珩有微微的困惑,也有淡淡的釋然。

  男歡女愛本就是天地間最自然的事情,只不過在這裡它保留了本來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眼前浮現出赤宸的身影,赤宸就是在這般的山水中長大嗎?

  他可會打魚?

  他也會唱那樣嘹亮深情的山歌嗎?

  他唱給誰聽過呢……

  阿珩枕著山間的清風明月,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阿珩被公雞的啼叫聲吵醒。

  這裡的清晨不是玉山上死一般的寂靜,也不是朝雲峰上清脆悅耳的鸞鳥鳴唱。

  人們碰見的相互問好聲,少女們相約去採桑的清脆叫聲,男人們取工具的撞擊聲,婦人們高聲叫喚孩子的罵聲,孩子們吵鬧啼哭的聲音,牛的哞哞聲、羊的咩咩聲、母雞的咯咯聲……

  太吵鬧了!可是——

  阿珩微笑,也真是生機勃勃啊!

  阿珩見到了米朵的母親。

  因為長年生病,已經被折磨得皮包骨頭,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阿珩也知道了米朵的情郎叫金丹,這兩天都不在山寨,米朵告訴阿珩,金丹去別的山寨相親了。

  阿珩大驚,「你們倆不是……你不生氣?」

  米朵笑著搖搖頭,「阿媽癱在床上,弟弟還小,我現在是家裡唯一的女人,家裡離不開我,他已經等我四年,不能再等了。」

  「那你們就分開了?」

  「嗯,他以後要對別的妹子好了。」

  米朵雖然神色黯然,可仍然笑著。

  「你明知道你們要分開,你還……還和他晚上私會?」

  阿珩不能理解。

  米朵很詫異,反倒不能理解阿珩,「正因為我們要分開,我們才要抓緊能在一起的時間儘量在一起啊。」

  阿珩說不清楚米朵的道理哪裡對,也說不清楚哪裡不對。

  也許,在這個遠離俗世的深山中就是對的,在那個被禮儀教化過的繁華塵世就是不對的。

  阿珩不想金丹離開米朵,而唯一能讓米朵嫁給金丹的方法就是讓米朵的家裡多一個能操持家計的女人。

  阿珩讓米朵去找巫師來給阿媽看病,米朵說一年前金丹和幾個寨子裡的阿哥抬著阿媽去了赤宸寨,大巫師說不是人力所能救治,只能聽憑天地的意志。

  阿珩也明白並非世間所有的病都可以醫治,神農王的醫術冠絕天下,也救不活女兒瑤姬。

  因為心情不好,她跑到人跡罕至的山頂上去看阿獙和烈陽,這兩個傢伙把包裹弄得亂七八糟,阿珩只能重新整理,在一堆雜物中看到了一袋桃幹。

  這是她在玉山上曬的蟠桃幹,本來是給阿獙和烈陽的零嘴,可阿獙和烈陽吃了幾十年,都吃得噁心了,碰都不樂意碰。

  阿珩撿了塊桃幹,隨手丟進嘴裡,吃著吃著,猛地跳了起來,往山下沖。

  阿珩決定用蟠桃去救米朵的阿媽,不過有阿獙的先例,她不敢直接給阿媽吃,於是拿了一小塊來泡水,把泡過的水倒給米朵的阿媽喝。

  第一天,阿珩提心吊膽,阿媽沒任何不好的反應,第二天,阿媽居然開始喊餓,想吃飯。

  驚得米朵又是哭又是笑,因為阿媽已經四五年沒主動要過飯吃了。

  阿珩看著好像有效果,就接著用那塊桃幹泡水。

  阿媽連喝了三天桃幹水後,飲食逐漸正常,雖然還不能坐起來,可顯然已經有好轉的趨勢,只要慢慢調養,下地走動是遲早的事。

  金丹回寨子後,聽說米朵阿媽的病情好轉。

  他立即扛起家裡最大的一隻羊,咚咚地大踏步沖進米朵家,說不出來話,只用力把大肥羊往阿珩懷裡塞。

  阿珩驚恐地跳到桌子上,一邊大聲呼救,「米朵,米朵……」一邊瞪著那頭羊,很慶倖地想幸虧不是一頭牛。

  米朵從阿媽的房間跑出來,看到金丹,愣了一愣,猛地捂住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德瓦爺爺坐在火塘邊,側著身子,用手遮著額頭,偷偷抹眼淚。

  阿珩跳下桌子,拍米朵的背,「別哭,別哭,你的金丹哥哥走時,你沒有哭,怎麼他回來了,你卻哭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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