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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下卷 第八章 心安即歸處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滿腹愁思彷徨中度過,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來,只有八福晉盛裝出現,替養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眾位娘娘請安。她舉止得體,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尷尬,康熙對她也還和藹;她冷如刀鋒的眼神又讓幸災樂禍、悲憫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斂;看到她,沒有人敢輕易滋生無謂的憐憫,她用從小嚴格培養的高貴雍容,依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眾人。

  我眼睛潮濕,滿心感佩地看著這個獨自為八阿哥而戰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蒼白,厚重的胭脂根本無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宮服變得肥大;可她又是極度堅強的,她原本可以選擇留在府中,躲開這一切,任憑他人在背後中傷非議,可她帶著笑容而來,替八阿哥請安問好,禮數周全,任人無可挑剔。她讓一切嘲笑都變成笑話。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詔,停止八阿哥的俸銀、俸米。事情本身倒沒什麼,八阿哥受封貝勒極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寵于康熙時賞賜的佐領進項等,錢銀頗為寬裕,日常開支絕不會有問題。可關鍵是此事向朝廷眾臣傳達的資訊,事情過去兩月有餘,康熙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下宣詔,明明白白告訴大家他絕不會寬恕八阿哥,無疑是給心存觀望和追隨八阿哥的朝臣們一個明確警告。

  我在梅樹下默立良久,想著康熙的聖旨,愁苦滿懷,折下一枝梅花,打算帶回屋中,希望它能讓黑沉沉的日子著幾點亮色。

  手持梅花,剛推開院門,王喜就急急沖過來道:「急死我了,萬歲爺要見你,趕緊走。」說著就往前沖。

  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

  他跺腳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趕緊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會,手腳麻利地把梅花插好,才隨他而行:「什麼事情?」

  王喜道:「不知道,師傅吩咐我來叫人,我就來了,過會子師傅要罵我,你可得幫我說話。」

  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錯,不該去摘梅花。」

  進暖閣向康熙請安,康熙心情好似極好,笑眯眯地讓我起來,李德全也是看著我微微而笑。

  康熙問:「若曦,你伺候朕幾年了?」

  我心中一緊,強穩著聲音道:「奴婢四十四年進宮,算來已快十年。」

  康熙歎道:「彈指間就是十年,初進宮時,身量都未長足,朕眼看著你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朕的女兒都不如你伴朕的時間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話。

  康熙道:「朕對你的婚事左思右想,原本是為你好,反倒有些耽擱你了。」

  我忙跪下磕頭哀求道:「皇上,奴婢情願服侍皇上一輩子。」

  康熙笑斥道:「說什麼傻話?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朕再捨不得也要舍。朕雖有些耽誤你了,但朕給你選的人卻是最好的。十四阿哥胤禎與你年齡相當,你們素來要好,他絕不會委屈你的。」

  康熙的話一字字都如針錐,紮得我心劇痛。十四阿哥?其實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畢竟我們從小相識,對彼此的脾氣也算了解,兩人雖常有爭吵,但他對我一直很照顧;如果歷史不變,他結局不壞;跟著他又能如我願逃離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從此不問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壞,可為了皇位這些阿哥們又有哪一個是乾淨的呢?我不應該恨他。腦中一遍遍對自己說著嫁給十四阿哥的種種好處。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麼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裡閃過,一個「意」字卡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脫口而出道:「奴婢不願意!」話一出口,忽地全身放鬆下來,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顫了。原來我千般理智,萬般道理,事到臨頭,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氣,向康熙磕了個頭,坦然道:「奴婢不願意。」原來不過如此!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驚懼害怕,我淡然地等著任何可能的命運。

  康熙默默瞅著我,半晌未做聲,李德全躬身低頭站立。康熙淡淡道:「你這是抗旨。」

  我磕頭道:「奴婢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甘願受罰。」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處罰你全家嗎?」

  我磕頭朗聲道:「自古明君賞罰分明,我阿瑪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從無差錯,若為了一個輕如草芥的女子,棄良臣於不用,非智者聖君所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會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瑪律泰·若曦,恃寵生驕,言行惡劣,責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專為宮中太監洗衣。」

  李德全低聲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個頭。李德全領我出來,對王喜吩咐:「準備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臉色難看,不敢多話,匆匆去備。

  李德全歎道:「若曦,你真是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苦心。」我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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