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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八阿哥隨十四阿哥返回後,臥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時,康熙定常慰問,吩咐太醫時時上奏摺呈報病情,如今對八阿哥卻不聞不問。

  我愁腸百結,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一切。私下裡,常暗問,究竟是誰幹的?思來想去,卻無定論。

  聞得敲門聲,起身開門,十四阿哥立在院門外,我忙要關門,他胳膊擋著門,一腳踏入道:「你讓我進來,有什麼怨氣我們當面說清楚。」兩人都固執地看著對方。如此僵持,不是辦法,我走開,他進來反手關上院門。

  進屋後,他推開窗戶道:「你是恨我沒有替八哥辯解嗎?」

  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麼會怪你?想了想,放緩臉色,試探地問:「當年一廢太子時,你為了替八爺求情,不惜以死相挾皇上,以致皇上拔刀要殺你。我不懂你這次為何自始至終一句話也無。」

  十四阿哥道:「當年我那樣做,結果救到八哥了嗎?不但沒有,反倒因為自己衝動,讓皇阿瑪忌憚八哥在我們兄弟幾個中的影響力,不以父為尊,反從兄。聖旨中還斥駡道『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禩』,這樣的罪名八哥現在怎麼能承受得起?六年過去了,難道我還是那個衝動地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禎嗎?再說,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樣,上次皇阿瑪責罰八哥,只因為百官的保薦激怒了皇阿瑪,八哥並沒有做錯事情。可這次卻是忤逆不孝、詛咒皇阿瑪的大罪。」

  他沉默了會兒,低頭道:「送鷹的太監和侍衛已經自盡,以皇阿瑪的睿智,難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嗎?給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皇阿瑪卻為何連查都不查就給八哥定罪呢?而且頒佈聖旨,通告滿朝文武?」我皺眉搖搖頭。

  十四阿哥沒有看我,垂目凝視著地面低聲道:「二廢時給太子定罪的兩大罪狀都是八福晉的娘舅鎮國公景熙告發的。當時我們以為是我們佈局得力,讓皇阿瑪廢了二哥。可現在我才明白,其實皇阿瑪心中早就醞釀著廢太子了,我們煞費苦心搜集證據告發太子只是順了皇阿瑪的意,皇阿瑪正好借我們之力,理由充足地開始調查太子。皇阿瑪年事漸高,經過太子的事情,對朝臣結黨已經憎恨到極致。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瑪卻對太子党的人一點兒未留情,齊世武是被鐵釘活活釘死的,托合齊被銼屍揚灰,不許收葬。其他眾人更是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皇阿瑪從一廢太子後就時刻提防著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廢中八哥又占盡上風,朝中眾臣仍舊希望皇阿瑪能立八哥為太子,如今皇阿瑪唯一忌憚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瑪一直以來都在試圖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響,甚至為此下旨嚴禁眾臣幫助阿哥謀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勢力卻依舊不容小覷;因為禮賢下士,仁孝為懷,在江南讀書人中呼聲也最高,可以說這些都直接威脅到皇阿瑪的皇權。八哥平日行事從無大的錯處,此次斃鷹事件,不失為打擊八哥的最好機會。」

  十四阿哥苦笑幾聲問我:「百善孝為先,如果八哥連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麼擔得起『八賢王』的讚譽?百官怎麼能再保舉一個詛咒自己阿瑪的人?讀書之人又怎麼會信服他?」十四阿哥沉痛地道:「就連八哥因母去世悲傷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話和十足的虛偽。從此後不管八哥做什麼都先披上了『偽』字。『偽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棄。只怕弄鬼的人自個兒都想不到效果會這麼好,皇阿瑪竟然因勢利導,輕而易舉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經營的聲望。」

  我癱軟於椅上,天家無情!難怪自始至終,八阿哥未曾作任何辯駁,當年為了百官保薦的事情還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跡,可此次這麼大的罪名卻只是悄無聲息地病倒了。因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裡根本不重要,康熙認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

  康熙居然如此對自己的兒子,他為了仁君的名譽,行事每每瞻前顧後,對貪官一再手軟,卻不惜毀了兒子的身前生後名,千載而下,八阿哥駡名已成。做得好可以說其虛偽,為了博取虛名惺惺作態,稍有差池,那就是陰險本性的流露。十四阿哥能想到這些,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八阿哥的病不僅僅是被人陷害的憤怒,更是對康熙的心寒,對自己一生辛苦盡付流水的悲痛,對百年後人世駡名的無奈絕望。

  半晌後,十四阿哥道:「皇阿瑪是鐵了心會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務必要八哥再無問鼎皇位之力。現在的情況,只有保住自己,才談得上維護八哥,否則大家同時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塊兒完蛋!」

  我靜思了會兒,盯著十四阿哥道:「八爺送的鷹怎麼會奄奄一息呢?送出時肯定還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動的手腳,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爺身邊多年、得爺信賴的人,究竟什麼人才能安排了這樣的人在爺身邊,讓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動這麼大的手腳?又究竟什麼人能從此事獲益?」

  十四阿哥聞言,臉色鐵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氣指著我,手輕顫,半晌後吼道:「我看錯了你!」說完,摔門而去。

  我心中哀慟萬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舉動是做戲掩飾,還是真的失望生氣?如今的十四爺是康熙跟前的紅人,早非當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徹底垮掉對他極其有利,原來的利益集團必定會再推一人出來,考慮到現在康熙對他的喜愛,肯定非他莫屬。這樣原本八阿哥的勢力都可以收為己用。面對皇位的巨大誘惑,他割捨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事已至此,我再追究還有何意義?相關的人都已自盡,不可能有人證物證。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這個宮廷究竟能殘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寧可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從十三阿哥圈禁後,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經不僅僅是皇位之爭的對立,他們還有恨有仇,他們是敵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說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可不管從下手機會,還是最後獲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從小親密的兄弟呀!你怎麼能殘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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