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我霎時覺得無限委屈,一衝動,跳起就追了過去,攔著四阿哥問:「我是洪水猛獸嗎?你為何……」說著,心中酸痛,忽又覺得自己這是做什麼?沒有結果,何必糾纏?搖搖頭,不再看他一眼,從他身邊快步走開,走到馬旁。馬兒朝我打了個響鼻,用頭來蹭我,我伸手抱住馬脖子,頭貼在它鬃毛上,眼淚無聲而落。

  一人一馬相擁良久,馬兒不耐煩起來,試圖甩脫我。我放開它,喃喃道:「連你也嫌棄我。」身後一聲低低的輕歎,刹那間我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湧起絲絲喜悅,可又是絲絲淒苦。

  緩緩轉身看著他,四阿哥凝視著我,伸手替我把臉上未幹的淚珠抹去,我一時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哭起來。他身子僵直,雙臂緊抱著我。

  哭了半晌,心中委屈淒苦漸散,理智慢慢回來,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可一時又如此貪戀他的擁抱,心中幾經掙扎,忽覺得事情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我如今什麼都沒有,還衡量來衡量去的做什麼?墊腳親了下他臉頰,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軟聲道:「我如今還未忘掉你,你也不許忘掉我!」說完,竟然心情大好,原來這才是我心底深處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許你忘掉我,至少不許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們只有這內心深處對彼此的一些惦記了。

  他凝視了我一會兒,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著涼,趕緊回去吧。」說完轉身快步離去。我腿不能著涼?你如何知道的?看著他背影,心裡透出一絲甜。

  撿起地上的披風,牽著馬,遠遠隨在他身後。他一直未曾回頭,腳步卻緩了下來,配合著我的步速,讓我不至於落得太遠。隔著一定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各自回了營地。

  因為良妃去世兩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請旨告退,說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請,八阿哥帶人自行離開。

  他走後不久,康熙就吩咐拔營回京。此次行圍康熙所獲頗豐,眾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讚:「皇上雄姿不減當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總是喜歡別人誇讚自己年富力強,康熙也不例外,聞之龍心大悅,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宮休整時,特舉行宴會,君臣同樂。

  眾人正談笑不斷,王喜進來奏道:「八貝勒爺派人來給皇上請安。」康熙笑宣他們進來。

  一個老太監和一個年輕隨從一人提著一個黑布籠罩的大鳥籠進來,跪下向康熙回道:「貝勒爺向皇上躬請聖安,因來不及趕來,貝勒爺說在湯泉處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們帶來兩隻海東青,進獻給皇上。」

  康熙聽了笑說:「難得他一番孝心,掀開來瞧瞧。」兩人磕頭,解繩結,準備掀簾。

  三阿哥笑道:「八弟這禮送得極為有心,皇阿瑪不久前剛寫了《海東青》詩,贊道『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三阿哥朗朗誦詩之聲忽地凍住。

  滿堂刹那間如死一般寂靜,人人臉色煞白。我瞪著趴躺在籠中、奄奄殆斃的鷹,腦中一片空白,心好像停止了跳動。暫態後,心突突狂跳,似要蹦出胸口,太過震驚恐懼,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臉色。

  驚恐中,時間過得分外慢,實則也許只是一會兒,可仿佛過了很久,久得我覺得自己已經盯著兩隻海東青有一世紀之久。一聲巨響,康熙身前的幾案被掀翻在地,隨著乒乒乓乓杯盤落地的聲音,呼啦啦滿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會有發怒之時,可從未如此氣急敗壞,一般都會有阿哥或大臣奏勸皇上息怒,寬解康熙。如今滿地所跪之人竟無一人敢出聲相勸。

  康熙雖然豁達,可將死之鷹的背後寓意讓膽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說話。

  我跪在地上,腦中只一個念頭,八阿哥絕對不會如此做,絕對不會!雖然康熙對他不喜,但他絕不會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這麼蠢。

  康熙一字字地對跪於地上簌簌發抖的八阿哥隨從道:「回去告訴他:『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兩人身子直抖,沒有反應。康熙怒喝:「滾!」兩人驚恐萬分,磕頭後,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話徹底抽幹,軟軟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夢就此斷了,徹底斷了……以父子反目終結。

  康熙掃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備筆墨傳旨,三阿哥代擬。康熙緩緩道:「胤禩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鬱悶。胤禩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金口玉言,白紙黑字,連基本的查詢也無,康熙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八阿哥。一道聖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掃了一遍頭貼地而跪的大臣,你們滿口讚譽著八賢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卻無一人說話。

  「……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唯有含笑而歿己耳。朕深為憤怒,特論理爾等,眾阿哥俱當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後臨終時,必有將朕身置乾清宮,而爾等執刃爭奪之事也……」

  我一咬牙,心一橫,欲站起向前,側旁王喜立即握住我胳膊,低聲道:「你還有阿瑪和兄弟姐妹,他們可不是皇子皇孫。」我一下頓住,盯著康熙的背影,腦內思緒雜亂,身子直打顫。他低低道:「你上前,只會讓皇上更恨八爺,甚至懷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監視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

  我的心徹底冰透,頭貼著地面,緊閉雙眼,眼淚顆顆垂落。

  因為康熙心情突變,塞上行圍時的歡快愉悅蕩然無存,氣氛極為冷肅。五阿哥、十四阿哥前來接駕,兩人都是謹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報道:「八弟病倒在湯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絕了。其他侍從被遣散,只留了幾個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路上。」

  康熙問十四阿哥:「你派人去看過嗎?」

  十四阿哥回道:「兒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見。」

  康熙冷聲道:「心懷不坦蕩之人,行蹤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禎,你親自去帶他回來。」十四阿哥躬身應是。康熙吩咐起駕回宮,侍衛環繞著立即離去。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阿哥幾眼,上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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