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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他卻半天沒有回話,我不禁有些納悶,難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他過了會子才說道:「我也不瞞你,我看四哥和十三哥都在,就沒有多待。」

  我心裡一面琢磨著,一面默默走著,直到院內。我說道:「你等等,我去搬個小桌子出來,今日給你煮壺好茶。」說完自進了屋子,他也隨了進來,要幫我搬桌子。我忙推了他出去:「你趕緊出去,被人看見你喝茶倒也罷了。若被人看見你在我這裡搬桌子,那可了不得。」他聽完,只好又退了出去。

  我把桌子在桂花樹下放好,又拿了兩把矮椅,桌上放一套紫砂茶具,旁邊擺一個小小風爐燒水。看了看敞開著的院門,覺得還是開著的好。

  我扇著蒲扇看火,十四阿哥把玩著桌上的茶具,說道:「這茶具好像是前兩年,你讓我幫你搜羅的,我特地托人從閩南帶來的。我當時還想著這南方的東西和我們就是不一樣,茶盅這麼小,只不過一口的量,茶壺才和宮裡常用的『三才碗』差不多大。」

  我笑說道:「是呀,閩粵一帶人愛喝功夫茶,要的就是小小杯地慢慢品,花功夫,所以才稱其為功夫茶。」

  看著水燒到蟹眼,忙提起壺,燙好茶壺,加入茶葉,注入水,直至溢出。第一遍的茶水只是用來洗杯子,第二遍的茶水才真正用來飲,先「關公巡城」再「韓信點兵」。

  倒好後,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十四阿哥笑拿起一杯,小小啜了一口,靜靜品了一會兒,然後一飲而盡,笑說道:「可真夠苦的。」

  我也拿起一杯,慢慢飲盡,說道:「這是大紅袍,你一般喝的都是綠茶,味道要清淡一些。」

  十四阿哥笑了笑,又拿起一杯喝了。

  我看著他,問道:「你是為了上次的事情,惱四王爺嗎?」

  十四阿哥目視著手中握著的杯子,說道:「不是惱,而是心寒。當時皇阿瑪拿佩刀要誅我,第一個沖上去緊抱住皇阿瑪的是五哥。五哥雖是九哥一母同胞的兄長,可一般不和我們來往。可就這樣,他仍是哭著求皇阿瑪饒了我。」

  他停了下來,把茶一飲而盡後,才又說道:「四哥可是我的親哥哥,雖說我打小跟著八哥玩大的,和他不親近,可他……可他……」他猛地停住,不欲再說。靜了半晌,又冒了句:「當年八哥和他一塊兒被封的貝勒,可現在人家已經是親王了,趨利避害再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我說道:「可我聽說,四阿哥也是跪著求情了的。」

  十四阿哥搖了搖頭說道:「後來哪個阿哥沒有跪呢?」

  我實在不知道再能說什麼,他們之間的心結打小就有,性格不合是一個原因,一個飛揚跳脫,一個陰沉不定。兩兄弟又不是一塊兒長大的,四阿哥是由孝誠皇后養大的,德妃娘娘自然偏寵自己親手帶大的十四阿哥,再加上從康熙四十二年到現在暗地裡的太子之位的爭奪,四阿哥一直站在太子那邊,而十四阿哥一直跟隨八阿哥,謀劃著廢了太子,兩個親兄弟只能越走越遠。至於說到將來,兩兄弟更要直接為皇位而反目成仇。想到這裡,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我又沖了一壺茶,舉杯笑說道:「今日我見著姐姐了,還說了好一會子話,謝謝你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一笑說道:「該我給壽星敬才對。」不過說著,仍是喝了一杯。喝完,認真說道:「你真要謝謝的人可不是我。」

  我低頭默默看著自己的茶杯,沒有說話。

  十四阿哥瞅了我半晌,見我沒有任何動靜,歎了口氣,問道:「若曦,你究竟心裡在想些什麼?八哥這些年為你做的事情還少嗎?愛新覺羅家老出癡情種,八哥如今也這樣。」

  我愕然一驚,心歎道,八阿哥可不會是多爾袞、順治,他們能為美女捨棄江山,八阿哥能嗎?

  十四阿哥說道:「你還未入宮,八哥就要我求了額娘,設法把你劃在名單之外,讓你到額娘宮中服侍。八哥的額娘良主子因為地位所限,不能明著出頭,可暗中肯定也設了法子。」

  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不過這件事情上我也不想居功,四哥也替十三哥求了額娘,額娘看我們兩個難得有一次意見一致,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我聽到這裡,不禁問道:「那後來為何惠妃娘娘也要我?」

  十四阿哥說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真就不打算問這些事情了。」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說道:「十福晉的大哥是大阿哥的伴讀,惠妃要你,據我想只怕是八福晉和十福晉的主意,她們也不想你被皇上選中。不過倒是因禍得福,有惠妃幫忙,省了額娘很多工夫。只是沒料到,你也因此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我這才明白過來。

  十四阿哥看我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一面笑著,一面說道:「你不知道,當時初聽說你去了皇阿瑪跟前伺候,八哥又急又怒,足足有大半年都不去見八福晉,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脾氣,直到後來看皇阿瑪對你壓根兒沒有心思,又看你自己小心謹慎,這才好起來。」

  我聽著,只是默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子,才問道:「後來惠妃娘娘並沒有為難過我,是否也和八爺有關?」

  十四阿哥點點頭,說道:「八哥本來就由惠妃娘娘撫養過一段時間,求情也不是那麼難,再說了……」他停住,皺了皺眉頭,沒有往下說。我卻心裡明白,因為大阿哥後來放棄了自己奪位,決定支持八阿哥爭奪太子之位,自然不會再有為難一說。繼而想到大阿哥現在的境況,和他曾在皇上面前所進言的「兒臣願盡心輔助八弟」,不禁心中難受。

  兩人默默坐了一會兒,十四阿哥又拿了杯茶,我忙說道:「這個涼了,再沖一壺吧。」一面說著,一面又沖了一壺。

  十四阿哥目視著我的動作,說道:「若曦,你心裡究竟有沒有八哥?」

  我靜靜倒好茶,慢慢品完一杯,因是第四道,味道已淡,可嘴裡很是苦澀。過了半晌,硬著心腸想回說沒有,可到了嘴邊不知怎麼卻變成了:「我不知道。」

  十四阿哥一聽此言,猛地站起來,臉帶怒氣地說道:「這樣你還不知道?這些年來,八哥唯恐你受了委屈,暗地裡為你在宮裡打點了多少事情?要不然你真以為宮裡的日子就那麼順當的?這些事情我也懶得和你細說。可你想想,八哥這些年來身邊只有早些年娶的嫡福晉和你姐姐側福晉,兩個侍妾也是打小服侍他的,這紫禁城裡哪個阿哥有這樣的?就我現在都有四個福晉、一個侍妾。十三哥有三個福晉。十哥前兩年也收了兩個侍妾。你知不知道?紫禁城裡的爺們兒私下裡都說八阿哥畏懼悍妻不敢再娶,可八哥能是那樣的人嗎?我們幾個兄弟能跟著一個怕女人的人?」他說著說著,一時氣急,停了下來,最後深吸了口氣,怒氣衝衝地大聲喝問道:「瑪律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正對院門坐著,一面看著門外,一面聽著十四阿哥的話,只覺心中悽楚難耐,我想要什麼?即使我告訴你,你能明白嗎?他又能給嗎?忽看著不遠處,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緩步行來,忙想要他住聲,可他那句大聲喝問出來的「瑪律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顯然已經被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聽著了,兩人都是步子一頓。

  我趕忙站起,對十四阿哥說道:「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來了。」

  十四阿哥回頭看了一眼正走過來的兩人,冷聲說:「難怪你不知道呢!」說完,甩袖就走,經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時也不理會,只是快步擦肩而過。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都停了下來,十三阿哥出聲叫道:「十四弟。」十四阿哥卻假裝沒有聽見,急步而去。兩人轉頭又看向了我。

  我緊追了兩步,想叫住十四阿哥,可看著已經到了院門口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只得把那聲「十四阿哥」吞了回去,向他們俯身請安。

  十三阿哥看了看院中的茶具,瞟了我一眼,自走過去坐在矮椅上,順手把手中拿著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說道:「我們也來向壽星討杯茶喝。」

  我無奈至極,只得苦笑起來,請四阿哥坐到了另一把矮椅上,半蹲著把壺中剩下的茶水倒掉,又用開水燙了杯子,新添了茶葉,沖泡了一壺。倒好茶後,我站起來說道:「請四王爺、十三阿哥用茶。」

  十三阿哥並沒有去拿茶杯,看著我笑說道:「你尋把椅子坐。」

  我聽後,恭聲說道:「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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