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四五


  姐姐拿起我的手,看著我手上的鐲子說道:「還帶著呢!」我心裡一緊,忙抽了手回來。姐姐也沒有在意,靜靜想了一會兒,說道:「你若真喜歡十三弟,就讓十三弟去求皇阿瑪要了你。可我看十弟也還惦記著你,跟他也未嘗不可,不過十福晉……」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輕笑著說道,「那倒也不怕,你的性子還能讓她占了便宜去?」

  我默默聽著,想到讓我為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在同一個屋簷下,鉤心鬥角地過一輩子,需要多少的愛才可以支撐?

  過了一會兒,姐姐又說道:「我看十四弟對你也不錯。」

  我忍不住開始笑起來,笑問道:「這麼多呀?還有沒有?」本是一句玩笑話,可姐姐看著我認真地說道:「爺對你也很好。」

  我的笑意在臉上僵了僵,自側轉頭,強笑著說道:「姐姐再這麼說下去,簡直個個阿哥都對我很好了,我竟不知自個兒何時成了香餑餑了。」姐姐笑問道:「依我看,這些人個個都嫁得,況且你和十三弟、十四弟他們自小一起玩大,脾氣秉性都知道,嫁他們總比嫁給一個話都沒說過的人強。」

  我不吭聲,姐姐問:「若曦,你究竟想要什麼樣的人?」

  我望著前方,幽幽說道:「我若要嫁一個人,他須要全心全意地待我。姐姐,你懂的。」

  姐姐靜默了下來。

  我一面想著姐姐竟真的對八阿哥一點兒心思也沒動,一面看著姐姐柔聲問道:「別光說我,姐姐這些年過得可好?雖有見面,可從未有機會親口問問。」

  姐姐聽後,目光低垂,注視著桌上我繪好的梨花,淡淡說道:「還不是老樣子。」

  我一聽,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不可以遺忘?」

  姐姐身子一硬,過了半天,才淡淡說道:「想忘卻絕不能忘。」

  我問道:「為什麼不珍惜眼前的人呢?」

  姐姐猛然抬頭看著我,我直勾勾地回看著她,我倆對視了一會兒,她淒然一笑,轉過了頭,說道:「我雖不恨他,可我也不能原諒他。若不是他派人去打聽,那……怎麼會……死呢?」姐姐語帶哽咽,聲音顫抖,沒有再往下說。

  我長歎了口氣,無力地辯解道:「可他是無心的。」姐姐卻再不肯說話。

  我心中哀傷,只覺得我們這些人就像一團亂麻,怎麼理也理不清,我們都有自己的執念,寧肯孤獨地守著,也決不肯放,即使代價是孤寂一生。看了姐姐好一會兒,忍不住又提起筆,靜靜畫了一株恣意怒放著的歐石楠,畫完後,才覺得心中的哀傷宣洩出來一些。

  墨蹟剛幹,彩琴正好進來,笑問道:「姑娘可繪好了?」

  我笑著說:「好了。」把花樣交給彩琴,和姐姐一塊兒進了正廳。

  良妃接過花樣,邊看邊說道:「這是梨花,不過倒是少見人繡在絹子上。」

  我忙笑回道:「是化自丘處機的《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

  良妃微微一笑說道:「『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浩氣清英,仙材卓犖』,我可不敢當。」接著看下一張,一面看著,一面說道,「這是什麼花,我倒從未見過。」

  我這才反應過來,心裡暗叫不好。當時光想著歐石楠的花語是「孤獨」,一時情緒激蕩就畫了出來,竟然忘了這是生長在蘇格蘭荒野上的花,沒仔細思量過現在的中國是否有這樣的花。愣了一愣,才慢慢回道:「這是杜鵑花的一種。」想著歐石楠屬杜鵑科,不算撒謊,「一般生在懸崖峭壁上,平常不得見。奴婢也是從西北進京的路上,偶然看到過一次」。

  良妃點點頭,看著花樣說道:「是有遺世獨立的風韻。你倒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正仔細打量我,忽然瞥到我腕上的鐲子,笑容一怔,我下意識地把手往後一縮。心中正慌,良妃卻已恢復常態,轉頭讓彩琴收好花樣,命人照著去繡。

  我看已經得償所願,就行禮告退,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一笑,然後自轉身退出。

  默默走著,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我竟走到了太和殿外,我隱在牆角,遙遙目視著殿門。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朝了,大小官員紛紛而出,看到一個身著官袍的熟悉身影緩緩走了出來,身子似乎更加單薄瘦削了,可氣度是一貫的雍容優雅。雖因為隔得遠,看不清面容,可我覺得能感覺到他那微微笑著的臉,和沒有絲毫笑意的眼睛。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定定望著他走下了臺階,又看著他走過殿前的廣場。周圍雖還有其他人相伴,卻只是覺得他是那麼孤單寂寞,正午的陽光雖然照在了他身上,卻照不進他的心。正如那蘇格蘭荒野上的歐石楠,表面極盡絢爛,卻無法掩蓋那寂寥的靈魂。

  他猛然頓住身形,轉回頭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我一驚,快速縮回了腦袋,背脊緊緊靠在牆上,只覺得心突突地亂跳。過了一會兒,終是沒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腦袋,卻只看見他的背影。

  他漸漸越行越遠,慢慢消失在大門外,我忍不住沿著漢白玉的側廊快步小跑起來,立著的太監侍衛雖有些詫異,可都知道我是誰,只是多看了兩眼。

  想著清朝規定平日文武大臣出入午門左側門,而宗室王公出入右側門。沿近道跑到高處,隱在廊柱後看去,果然右面只有王爺阿哥們走著。我從高處看過去,仍是他的背影,與身邊的人一面談笑著,一面緩緩走著。

  漸漸到了午門,臨出門前他又突然頓住身形,轉回身子,仰頭向我藏身的方向看來。我緊貼著廊柱站著,腦袋抵在柱子後,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等我再探出腦袋時,下面已空無一人,只有午後的陽光灑在地面上,白花花地反射回來,刺得眼睛生疼。我凝望著下麵,背貼著柱子,一點點地慢慢滑倒,坐倒在了地上。

  我感歎姐姐守著自己的執念不肯放手,我又何嘗不是呢?如果我不是念念不忘那個最終的結局,勇敢一些,是不是會好一些呢?如果我不那麼狷介,要求少一些,能接受與其他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我單純一些,肯簡單地相信他是唯一地愛著我,是不是又會好一些?

  一個太監從我身邊走過,猛地看見我,唬了一大跳,趕著給我請安,我也忙站起來,讓他起身。這才收拾心緒,往回走。

  正往住處走,卻看到前面隱隱約約走著的身影像是十四阿哥,忙快走了幾步,仔細打量,果然是他,叫了一聲。

  他一回頭,看是我,停了下來,等我趕到,笑說道:「壽星,這是打哪兒來呀?」

  我一笑,也不請安,只是問道:「你這又是去哪兒呀?」

  他笑說道:「下朝後,去給額娘請了個安,正打算去看你。」

  我隨口問道:「怎麼也沒有多陪娘娘會兒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