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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問道:「皇上怎麼說?」

  他略微猶豫了下,說道:「萬歲爺極為生氣,說……」

  他停了下來,我肅聲說道:「照實說。」

  他這才又接著說道:「因為大阿哥被幽禁前曾說過他願意將來輔助八阿哥,萬歲爺說八阿哥和大阿哥彼此勾結庇護,謀奪太子之位;說八阿哥在朝內私結黨派,還說……」

  他又停了下來,我心急如焚,忍不住喝道:「往下說!」

  他從未見過我疾言厲色,不禁嚇了一大跳,趕緊接著說道:「說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黨羽相結,謀害胤礽。今其事皆敗露,削其爵位,即鎖系,交議政處審理。」他一口氣地把康熙的原話重複了出來。

  我只覺得背心冰涼,眼前一黑,渾身無力地軟倒在椅子上,腦袋只餘一片空白,耳內不斷地重複著那句「即鎖系,即鎖系……」卻似乎不太明白它是什麼意思,過了大半晌,才慢慢真正理解了這句話,可明白了更覺心痛難忍,他那樣風姿雅潔的人居然被鎖系!

  王喜看我坐在椅子上,身如雕塑,半天沒有反應,只得試探地叫道:「姐姐,姐姐。」

  我強自定了定心神,沒有力氣地問道:「後來呢?」

  「幾位阿哥給八阿哥求情,十四阿哥跪奏萬歲爺說『八哥無此心,臣等願以死保之』。」他學著十四阿哥的語氣道。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可萬歲爺最恨阿哥和大臣為謀奪太子之位而私下結交,而且當時正在氣頭上,十四阿哥又硬駁萬歲爺的話,最後還說願不惜一死來保八阿哥,以死明其心志。萬歲爺震怒之下,竟拔了侍衛的佩刀欲誅十四阿哥。」我「啊」的一聲驚叫,看著王喜,王喜也是面有餘悸地回看著我。

  我靜了靜,安慰自己,沒有什麼事情的,十四阿哥可是一直活到乾隆登基了。看著王喜,說道:「接著說。」

  王喜說道:「當時五阿哥急忙撲上前跪抱著萬歲爺雙腿哭勸,別的阿哥也都不停磕頭懇求,萬歲爺才稍微緩解了怒氣。」

  王喜又停了下來,我長歎口氣說道:「事已至此,還能有更壞的嗎?說吧,別再吞吞吐吐。」

  他趕忙說道:「萬歲爺打了九阿哥一個耳光,又命責打十四阿哥四十大板。」

  我聽後木木地坐著,過了半晌忽然想起,忙問道:「十阿哥呢?」

  王喜回道:「因萬歲爺訓斥八阿哥時,雖然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上前跪倒為八阿哥求情,但只有十四阿哥和萬歲爺起了爭執,而十阿哥當時只是跪地磕頭。所以十阿哥沒有事情,萬歲爺只是斥令他回去閉門思過。」

  我一時靜默無語,只覺得腦袋重如巨石,根本無力思考。心如被千針所刺,先時還覺得疼痛,這會兒卻只覺得麻木。

  我才反應過來,他特地過來告訴我這些,只能是李德全的意思,忙強打精神問道:「李諳達有什麼吩咐嗎?」

  王喜說道:「我師傅的意思讓姐姐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還要當值,不要誤了正事。」

  王喜在旁默默站著,過了半晌,才說道:「我師傅……」

  我問道:「就這麼多?」

  王喜回道:「就這些。」

  我沉默了一下,對王喜認真地說道:「回去告訴諳達,若曦就不說什麼謝謝的話了。」

  王喜轉身要走,臨走又彎了回來,說道:「好姐姐,雖說你姐姐是八阿哥的側福晉,可你也不用太擔心,萬歲爺這麼看重你,斷不會因此而薄待姐姐的。」

  我感激地說道:「謝謝了。」他這才轉身離去。

  一個人靜靜坐著,只覺得一顆心亂跳,竟沒有個落處。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還好,還好,只是四十大板而已!八阿哥也沒有事情,只是暫時被關起來了而已!可想著想著,不知為何,眼淚卻只是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我不停地問自己,我知道結果,可不知道過程,原來一個簡單的結果,居然要經過這麼多的痛。前面還有什麼要發生呢?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究竟還要發生多少事情,太子才可以復位。我一直鴕鳥地不肯去想十幾年後的事情,可原來眼前就有苦痛。幾次站起來,想跑出屋子,想去看看他,可走到門口,卻知道我見不著的,我是連這宮門都出不去的人!只覺得心神躁亂悲傷,卻無計可施、無法可想,只得又坐回到椅子上。

  天漸漸黑了,我卻一無所覺,只是坐著,因為心本就沉浸在黑暗之中。

  玉檀進屋時以為屋中無人,待點亮了燈,才發覺我靜靜坐在椅子上,唬了一大跳,忙上前問道:「姐姐用過膳了嗎?」

  我收回心神,說道:「還沒呢,你呢?」

  她回道:「我也沒用過,待會兒一起吧。」

  我點了點頭,玉檀看著我,猶豫了會兒,終於沒有忍住,說道:「姐姐一向盡心服侍皇上,待人又謙和寬厚,皇上很是看重姐姐,不會因為其他事情而牽累姐姐的。」停了停,又說道,「再說了,都是皇上的兒子,一時生氣責罰也是有的,過幾日等皇上氣消了,自然就好了。」

  我拉起她的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想著,我雖然這三年來在宮裡費盡了工夫和心機,可畢竟沒有白費。李德全向來對我就不錯,從此事看來,更是極為照顧,已經間接向我暗示了康熙的態度,以示寬慰,而王喜、玉檀也待我不薄,這些話雖根本沒有說對我的心事,可畢竟是暖人的。

  第二日去應值時,明顯感覺周圍的宮女太監們都暗裡打量我,有人難掩開心,有人充滿探究,有人伺機而動,有人略帶同情,還有人面色雖平靜但眼中卻鋒芒畢露,但他們看我表情自若,應對得體,嘴角微微含笑,而更重要的是李德全待我一如往常,又都帶著思索慢慢收回了目光。

  我心裡半帶嘲諷地對自己說,原來我往日的氣派固然和自己的努力有關係,但也脫不了我和八阿哥的這層關係。畢竟在朝堂之中,連太子爺現在也比不上八阿哥的勢力。

  明面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站在太子爺這面,支持太子爺的,可八阿哥身邊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五阿哥雖保持中立,並不表態,可他畢竟是九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兄弟兩人感情甚好。至於朝中大臣,更是對太子不滿者多、擁八阿哥者多。

  康熙從面色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怒氣了,表情溫和,像往常一樣批閱公文奏章,只是眉梢眼角有幾絲疲憊。看到我,也沒什麼特別表情,我也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因為怕的根本不是在康熙跟前失寵,所以心態很是平和。

  李德全看我不卑不亢,舉止如常,在晚間略帶讚賞地對我說道:「真是個難得的真正明白人,我在你這個歲數,都做不到寵辱不驚。」

  我無話可以應對,只回道:「謝謝諳達照應。」他根本不明白我雖在康熙身上很花心思,可那都是另有所圖,我並不真正看重這些,既不看重,又何來憂懼?

  這幾天,九阿哥、十阿哥都在家閉門思過,十四阿哥行動困難在家養傷,可其他阿哥我也一個沒有見到,有心想找個人問問,卻無人可問。又不敢莽撞行動,畢竟現在周圍的人都睜大眼睛瞅著我,行差踏錯,後果難料。只得自個兒內心煎熬著,面色還不能露出絲毫。因沒有什麼食欲,思慮又重,人迅速瘦了下來。

  晚上獨自守在燈前發呆,想著不知道姐姐現在如何。忽聽得有人敲門,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開了門,門口卻無一人,只地上躺著一封信。

  心猛地幾跳,我趕忙撿起,掩上了門。背靠著門,深吸了口氣,迅速打開了信,是十四阿哥的筆跡。

  「安好,勿掛。」

  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壓滿紙面,墨蹟淋漓,力透紙背。我把信重重地壓在胸口,似乎十四阿哥的力量透過他的字直達我的心。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了下來,多日未曾落到實處的心稍稍安定。

  第二日午後,我正在側廳整理茶具,王喜進來,朝我打了個千,鄭重說道:「今日朝堂上萬歲爺複立二阿哥為太子。群臣朝賀,萬歲爺很是高興。」

  我淡淡笑道:「這可真是一件喜事。」

  王喜一面笑,一面說道:「皇上複立太子,心情大好,又宣佈等太子冊立次日,就宣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為親王,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為貝子,恢復八阿哥的貝勒封爵。」

  終於雨過天晴了!我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心中壓著的石頭終於搬開了。可一面又覺得同樣是兒子,康熙真的是非同一般的偏心,不禁很是替其他阿哥不值。不過,這樣的事情即使在民間百姓家也是有的,何況對這個有四十多個子女的皇帝呢?畢竟二阿哥是唯一由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幾十年的感情豈是說放手就能放手的?更加重要的是,八阿哥在朝中過大的勢力已經引起了康熙的忌諱,所以他寧願選擇太子這個由他親自培養的勢力,一個他清楚來龍去脈的勢力,一個他絕對可以掌控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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