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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康熙打量了一下我,對李德全笑道:「這不是瑪律泰家的『拼命十三妹』嗎?」李德全忙應:「正是」。康熙再不說話,徑直離去。我這才覺得後背已經濕透,原來我是這麼怕死的。心想著真得多謝那位未曾見過的十格格,看來康熙對她甚為疼愛。可一想到即使如此喜歡仍然把她遠嫁去了漠北,心裡又不禁有一絲寒意。

  從那件事情後,李德全好像就把我當成了「福將」來用,碰到類似事情,總是讓我去想辦法。慶倖的是雖每次絞盡腦汁,很是擔風險,倒也總能起一些作用。

  到了殿前,王喜側立到一旁,低聲道:「姐姐自個兒進去吧。」我點點頭,輕輕走進了屋子。

  剛走進屋子,就看側立在康熙身後的李德全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也微不可見地頷了一下首,輕輕走近康熙,裝做要給茶換水的樣子,端起茶盅,一面快速瞟了幾眼康熙正在做的幾何題,慢慢退了出來。

  進了茶房,一面沖茶,一面想著,題目從現在來看,倒也不難,康熙只是輔助線加錯了位置而已,可做幾何證明題就是這樣的,一旦鑽進牛角尖,總是要一會子工夫才能反應過來。其實他如果現在撂開不做,沒準兒明日再看見題目時,就要大歎昨日怎麼那麼傻,沒想到改動一下輔助線就可以了。

  可想是這麼想,我總不能上前告訴他應該如何加輔助線,又該如何證明這道題吧。畢竟我可沒有從法蘭西來的白晉、張誠,葡萄牙來的徐日昇等耶穌會士給教授數學。康熙若問我如何會做,我該如何回答?

  我端著茶進去,將茶盅輕輕擱在桌上,定了定神,輕聲叫道:「皇上。」康熙頭沒有抬,隨口一嗯。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怕以後那些個洋人再不敢向皇上講解幾何題了。」康熙又嗯了一聲,沒有反應,仍在看題。一小會兒的工夫,他突然抬起頭看著我。我忙躬下身子,柔聲說:「他們教授這些東西給皇上,也主要想著這些是好的,可皇上要因此而茶飯不思,傷了身子,他們豈不是要因此而擔上罪名?」頓了頓,看康熙沒有反應,接著說道:「何況那些洋人不也說過,這些幾何題有時靜一靜心思,說不定更容易做出來。」說完,心裡惴惴不安,捏著把冷汗。

  過了一小會兒,康熙丟下了筆,站起,展了展腰說道:「李德全!又是你搞的鬼。」

  李德全忙賠笑彎身道:「奴才這也是實在擔心皇上的身子。」

  康熙笑了笑,道:「好了,備膳吧。」

  李德全忙應道:「喳!」快步走到門外對著王喜吩咐。

  康熙低頭看著我說:「膽子現在是越來越大了,由著李德全擺佈。」我忙跪倒在地上:「奴婢也是擔心皇上的龍體。」說完,忙磕頭。

  康熙道:「起來吧。」我站了起來,他又說:「你倒是仔細,在旁邊服侍了幾次,這些話就都記下了。」

  我趕忙道:「只是當時聽著新鮮,所以留心了。」

  康熙沒有再理我,一面往外走著,一面隨口說:「若大清國人人都能有這股新鮮勁,那何愁四方不來朝賀?」說完,人已出了屋子。我也歎口氣想,談何容易,中國幾千年地大物博、世界中心的思想,想真正接受新鮮事物絕對不是一個皇帝感興趣就能改變的,非要經過刻骨疼痛,幾近亡國之後,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們需要向外面的世界學習。康熙不僅僅是因為稱孤道寡而孤寂,他還因為懂得太多,眼睛看得太遠而孤寂。自古智者多寂寞,更何況他還是皇上!

  今日不該我當值,可突然想到,下午有些新茶要送來,怕芸香、玉檀她們放置不妥當,損了味道,遂決定出屋去查看一下。

  正沿林蔭道走著,看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迎面走來,忙側了身子,立在路邊請安。十阿哥粗聲道:「又沒別人,你哪來那麼多禮?」十四阿哥卻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立起身子,沖十阿哥笑了一下,問:「要回府了嗎?」

  他笑說:「出宮但不回府,我們去八哥那裡。」

  我想了想道:「好多日子沒有見過八爺了,幫我給八爺請個安,道聲吉祥。」

  十阿哥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一直站在一旁,冷著臉的十四阿哥道:「你若真惦記著八哥,用不著什麼請安問好的虛禮;你若心裡惦記著別人,又何苦做這些給人看。」

  我和十阿哥都是一愣,不知道他這話從何說起。兩人朝對方疑惑地看了一眼,全都不解地盯著十四阿哥。十四阿哥說完後,卻很是不耐煩,催促道:「十哥,你到底走是不走,你若不走,我先去了。」說完,也不等回話,提步就走。

  十阿哥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追上去,我皺眉看著他倆遠去的背影,想著我究竟何時得罪了十四阿哥?難道又是因為十三阿哥?可這幾年來,他早就知道我和十三阿哥很是要好,怎麼就又生起氣了呢?

  一面走著,一面下意識地摸著手腕上的玉鐲子,我究竟有沒有惦記著他?他每年都要問的問題,我今年會怎麼回答呢?或者說,他已經問了三年,今年他還會問嗎?也許他已經厭倦。

  正出神地想著,一下子撞到一個人身上,站立不穩,差點兒摔倒,幸虧對方伸手扶了一把,我才站穩。我一看是十三阿哥,忍不住罵道:「你個促狹鬼,看到我也不叫一聲。」

  他笑道:「看你想得那麼出神,就想看看你究竟會不會撞到人,也好給你提個醒。」頓了頓,他手握成拳,抵著下巴,忍著笑說:「對我投懷送抱倒沒什麼,若別人看著這麼個大美人冷不丁地跳到懷裡,只怕要想歪了。」

  我撇了撇嘴,笑瞪了他一眼,沒有理他。他問:「想什麼呢?」

  我笑看著他說:「不告訴你,我還有正經事情要做,不和你說瞎話。」

  他笑著說:「去吧,只是可別再邊走邊想了。」

  我沒有吭聲,提步就走,經過他身旁時,拿胳膊肘猛搗了他一下,只聽得他在身後誇張地叫了一聲「哎喲」,我笑著快步離去,身後也傳來笑聲。

  沒走多遠,忽聽得身後跑步的聲音,忙回身看,十三阿哥正大踏步而來。我疑惑地看著他,問:「什麼事情?」

  他急走了兩步,站定說:「想問你件事情,可這陣子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都差點兒要忘了。」

  我道:「問吧!」

  他笑了笑,問:「你上次為什麼要幫四哥?」

  我一愣,腦子裡想了一圈,仍然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得問道:「我什麼時候幫過四爺?再說,四爺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幫的?」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道:「貢品的事情,你把茶傾在十哥身上。」

  我倒吸一口氣,腦子裡轟地一下明白為什麼十四阿哥不待見我了。

  過了半天,我如霜打的茄子般,沒精神地回道:「那根本就是無心之錯,湊巧了而已。」

  他笑說:「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反正我在這裡謝謝你了。若不然,十哥那張嘴還不知道說些什麼呢,倒不是懼他,只是向皇阿瑪解釋起來麻煩。」說完,等了一會兒,看我沒什麼反應,又道:「我走了,你也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我木然地點點頭,轉身緩緩地走開。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知道一手摸著鐲子,一面慢步走著。十四阿哥都誤會了,那他會誤會嗎?或者他會明白我其實幫的是十阿哥,而不是四阿哥。

  當驚覺的時候,發現自己早走錯了方向,離乾清宮已經很遠,心裡歎了口氣,覺得實在沒有心力去管什麼茶葉的事情,遂轉身回房而去。

  日漸西斜,我斜坐在柳樹旁的石塊上,半眯著眼看著前方花叢裡的兩隻蝴蝶翩翩起舞。紫白夾雜的花菖蒲,已經由盛轉衰,看著不是那麼喜人,可由於這兩隻彩蝶,在夕陽下,雙飛雙落,無限恩愛,讓人覺得所見到的格外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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