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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十阿哥看是我,有火發不出,又怕事情鬧大,我會遭罪,只得說道:「沒什麼打緊的。」

  康熙身邊的大太監總管李德全過來斥道:「毛手毛腳的,還不退下去!」

  我忙起身退了出去,到簾子外時聽到康熙說:「朕今日有些累了,你們都回去吧。」我心想看來是拿定主意了,遂安心回了茶房。

  剛回來沒多久,芸香端著盤子進來,臉帶驚色地說:「你今兒是怎麼了?可嚇死我了。」

  我低頭坐著,沒有吭聲。心想,一則康熙作為一代仁君,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過失,待下人一向寬厚;二則,我燙的是十阿哥,他無論如何總會替我求情的。所以我雖然很緊張,但想來大不了就是拖出去挨頓板子而已,總是沒有性命之憂的。而且當時心裡一急,也來不及顧慮什麼後果,只想著解決了眼前的事情再說。

  正沉默地坐著,王喜進來,走到近前,打了個千說:「姐姐,我師傅叫您過去。」芸香和玉檀聽到,都有些慌,站了起來。我沒有管她們,站起身跟著王喜出了側廳。

  王喜領著走了一會兒,前面樹下正站著李德全。走到近前,王喜退走,我做了個福,默默站在那裡。過了半晌,李德全清了清嗓子說:「我看你一向是個謹慎人,今日怎麼這麼毛躁?」

  我回道:「請諳達責罰。」

  他歎了口氣,說道:「下個月的例銀全扣了。」

  我忙蹲下身子,說:「謝李諳達。」

  他沒有理我,自轉身走了,一面若有若無地低聲說:「宮裡容不下那麼多好心。」

  他走後,我仍是靜靜站著,一絲絲哀傷夾雜著恐懼從心裡逐漸滲出來,一寸寸地流過全身,慢慢地吞噬著我的力量,只覺得自己根本站不住,踉蹌了兩步,終是坐在了地上。雙手抱頭伏在腿上,緊咬著下唇,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最終被我硬逼了回去。

  正在埋頭默想著,突然聽到頭頂一個聲音說:「坐在這裡幹嗎?」

  我聽聲音是十阿哥,不想理他,仍是抱頭默坐著。他蹲下來,在我身邊說:「喂!我還沒有怪你燙了我,你倒拿起架子了。」

  我仍舊沒有理他,他靜了一小會兒,忽覺得不對,忙伸手把我的頭扳了起來,臉上一驚,大聲問:「怎麼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李德全怎麼責罰你了?」

  我抬起頭,居然看見身邊不僅僅是十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在一旁站著,也是一驚,忙一面伸手匆忙抹了一下嘴唇,一面跳了起來,急急趕著請安。

  十阿哥見我只忙著請安,不回他的話,氣道:「我這就去找李德全問個清楚。」說完提步就要走,我忙低聲道:「回來。」

  他停下腳步說:「那你自己告訴我。」

  我看著他,心中滋味甚是複雜,既惱他的毛躁,可又感動於他的毛躁,盯了他一小會兒,最後瞪了他一眼說:「罰了我一個月的例銀。」

  十阿哥拍了一下大腿叫道:「為一個月的例銀,你至於氣成這樣嗎?」

  我努了努嘴說:「為何不至於?那些銀子你自是不放在心上,我可還指望著那些銀子呢。再說了,我還從來沒有被罰過呢,面子上總是有些過不去的。」

  他笑道:「好了,別氣了,回頭你想要什麼玩意兒,我給你買進來。」

  我聽後,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幾位阿哥也不說話,四阿哥和八阿哥是那永恆的冷淡漠然和溫文爾雅的表情,九阿哥陰沉著臉打量著我,十三阿哥看到我看他,朝我笑著眨了一下眼睛,又做了個困惑的表情。我回了個笑,十四阿哥卻是緊著眉頭,眼光沉鬱地看著別處。

  我看了一圈,看沒有人想說話,於是賠笑說道:「幾位爺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奴婢就先回去了。」

  四阿哥淡淡說:「去吧。」

  我俯身請了安,自走了。

  昨兒晚上值夜到天明,早上雖已補了一覺,可還是覺得乏,又不敢在白天多睡,怕夜裡走了乏,明日難過。我斜靠在榻上,隨手拿了本明代田藝蘅寫的《煮泉小品》趴在燈下細看。

  現在放在幾案上的書基本全是關於茶的,我現在完全把這當成一份正經工作來看,管吃、管住、發工錢、福利也很好,只不過不夠自由,規矩很是嚴厲,行差踏錯就會有體罰,甚至生命堪虞。

  不過三年的時間,我已摸索出一些遊戲規則,在規矩中尋找自由。抱著既然做了就做到最好的心態,雖是半路出家,但現在在宮中如果涉及茶這方面的問題,只怕沒有人敢小瞧我。

  正讀到:

  今人薦茶,類下茶果,此尤近俗。縱是佳者,能損真味,亦宜去之。且下果則必用匙,若金銀,大非山居之器,而銅又生腥,皆不可也。若舊稱北人和以酥酪,蜀人入以白鹽,此皆蠻飲,固不足責耳。

  王喜在門外低聲問:「姐姐可在屋裡?」

  我直起身子問:「燈既點著,人自然是在的了,什麼事情?」

  王喜回道:「我師傅讓姐姐過去一趟。」

  我聽了,忙擱下書,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衣服,吹滅了燈,拉門而出。

  王喜看我出來,忙俯下身子打了個千,一面轉身走著,一面道:「萬歲爺做那個西洋人教的什麼東西做上癮了,我師傅試探了好幾次說是否要傳膳,萬歲爺只是隨聲應好,卻沒有任何動靜。這都多晚了。師傅說請姑娘去想個法子。」

  我嘴角含著絲笑,想真是「能者多勞」。記得剛進宮大半年時,一日晚上在暖閣當值,康熙批閱摺子直到深夜。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過,可康熙連著三四天熬夜處理公文,身旁的太監李德全已經眉毛全攢在一塊兒,即擔心主子的身子,又不敢亂開口,只得一旁苦著臉陪著。

  我當時也是新鮮,一面想著這千古明君果然不是好做的,一面偷偷打量康熙。畢竟已經過五十的人了,再加上幾日連著熬夜,早上又要早早起來上朝,臉上頗透著股疲憊憔悴。也不知當時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地,我一下子眼眶有些酸,想到以前也常常看到帶高三畢業班的父親深夜仍在燈下備課批改作業的情景。有時候母親急了,常常直接把檯燈關了,硬逼著父親上床,康熙只怕絕對沒有這樣的妻子。

  想著想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袋一昏,居然張嘴說:「好晚了,先休息吧。要不然累壞了,更耽誤事。」話剛出口,沉寂的屋裡,人人都臉帶震驚地盯著我看,一下子浮動著驚怕恐懼的氣氛。

  我也立即反應過來,闖大禍了!忙跪倒在地上。李德全肅著臉,剛想責罰我,就聽到康熙歎了口氣,微笑著說:「朕的十格格未出宮前也老是念叨著讓朕休息。」他側著頭,出神地想了一會兒,又輕輕搖了搖頭,對李德全道:「把這些摺子收好,今日就安歇吧。」

  李德全一聽,滿臉喜色,忙高聲應道:「喳!」趕著伺候康熙起身。

  康熙走過我身邊時,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說:「起來吧。」

  我磕了個頭,說:「謝皇上。」站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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