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三〇


  一個稚氣但清亮的聲音響起,問:「你在幹什麼?為什麼一動不動的?」

  我側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圓嘟嘟,很是可愛,看他一身裝束,身份應該不低。我指了指前面說:「在看蝴蝶。」

  他走到我身邊,看了一眼蝴蝶,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捉蝴蝶才好玩呢。」

  我一笑,沒有說話。他又問:「你是哪個宮的?」

  我仍然盯著蝴蝶,漫不經心地反問:「你又是哪裡的?」

  他道:「是我先問的你。」

  我沒有理他,繼續看著蝴蝶。它們正一前一後,你追我趕地遠去,如果我也可以就這樣飛走那該多好。他等了一會兒,見我不理他,只得說道:「我是愛新覺羅·弘時。」我一驚,忙回頭仔細打量他,想著這就是那個後來被雍正貶為庶民的兒子,看了幾眼,又懶洋洋地轉回了頭。

  「你不給我請安嗎?」他問。我轉回頭,看著他,心想這才多大,就把主子、奴才分得這麼清楚了,笑了一下,道:「我現在不給你請安,等你將來長大了,我再給你請安。」

  他看著我說:「別的宮女現在就給我請安的,我問你話,你也不回,你不像宮女。」

  我看著他笑了一下,問:「誰帶你進的宮,怎麼只有你一個?」

  他沒有答我的話,接著問:「你是誰?」

  我怔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他又脆聲問了一遍:「你是誰?」我轉回頭看著夕陽斜暉下獨自寂寞著的花叢,喃喃自問道:「我是誰?」是瑪律泰·若曦?是張曉?是清朝宮女?是現代白領?一時間腦中紛亂如麻。「是啊!我是誰呢?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看著他迷惘地一笑,「我不知道我是誰。」

  他似乎有點兒被我的笑容嚇著了,呆呆看著我。

  我看到他的反應,一驚,忙堆起和善的笑容,打算安慰他一下,莫要因自己一時失態嚇著孩子。一個太監匆匆跑來:「哎喲!好主子,奴才可找著您了,怎麼一轉眼就跑這麼遠了呢?」

  我看過去,四阿哥正隨在後面,快步而來,忙立起身子請安。

  四阿哥看了一眼弘時,冷聲問:「怎麼回事?」

  弘時好像很怕他,低聲道:「我和她說了會子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高聲說:「阿瑪,她不肯給我請安,我問她話,她也不回,還說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一聽,想當場昏死過去的心都有,好你個弘時,如此喜言是非,難怪被人討厭呢。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選擇沒有反應,立著。

  四阿哥對旁邊的太監道:「先送弘時去娘娘那邊。」太監應了聲,忙蹲下身子去背弘時。弘時臨去前看著我還想說什麼,但看父親臉色冷淡,終是沒有敢吭聲,乖乖地隨太監而去。

  本以為四阿哥會和弘時一道離去,沒想到他居然站著不動。想著此時要退去,只怕也不能如願,索性留下來聽聽他說些什麼。於是低頭看著柳樹被夕陽拖得長長的陰影,靜靜站著。

  他靜了一會兒,淡然說道:「下次若還想知道關於我的私事,不妨直接來問我。」

  我心頭一跳,開始埋怨十三阿哥。怎麼向他打聽了一些關於四阿哥的事情,他問題倒是沒幾個回答得上的,反而讓四阿哥知道了。早知道就不問他了,現在該如何是好?

  他看我半點兒反應沒有,用手理了理袍子下擺,自顧自地坐在了剛才我坐過的石塊上,微眯著雙眼看著前方的花叢,聲音平平地說道:「我最愛喝的茶是太平猴魁,最愛吃的點心是玉蔻糕,最愛的顏色是雨後青藍,最喜歡用的瓷器式樣是白地皴染花蝶圖的,喜歡狗,討厭貓,討厭吃辣,不喜歡過多飲酒……」他停了一下,想了想,繼續說道:「這些十三弟大概已經告訴你了,不過你的問題太多,我現在能想起來的就這些,你若還有想知道的,現在問吧!」

  我木木地立在那裡,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這個態度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是應該趕忙跪地認罪求饒呢?還是應該趁此機會索性打聽個清楚明白?

  其實我的心思很簡單,只知道這宮裡有兩個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一個是康熙,一個是四阿哥。康熙的喜好避諱,老師傅們早就叮囑了千百遍,可四阿哥的喜好避諱,卻無從得知。想著十三阿哥和他好,應該知道的,所以問了十三阿哥。可十三阿哥驚詫地回道:「我一大老爺們兒,怎麼會知道這些呢?」我只好耍賴道:「不管!反正你去替我打聽出來。」又仔細叮囑了他只能偷偷打聽,不可讓別人知道。結果?!結果這個十三阿哥就把事情給我辦成這樣了。唉!

  想到這裡,忽覺得事已至此,索性豁出去算了,反正不可能更糟糕,於是聲音木木地問:「最討厭的顏色呢?」

  他很是一怔,大概實在沒有想到,我居然真就問了。他側著頭細看了我一會兒,似在看我究竟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最後轉回頭看著前方,依舊聲音平平地道:「黑色。」

  我點點頭,繼續問:「最討厭的熏香?」

  他快速回道:「梔子香。」

  「最喜歡的花?」

  「水澤木蘭。」

  「最喜歡吃的水果?」

  「葡萄。」

  「什麼天氣,最開心?」

  「微雨。」

  「什麼天氣,最討厭?」

  「毒日頭。」

  ……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大概是現代偶像的個人檔案看多了,越問越順口,後來居然開始問什麼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小時候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最尷尬的事情是什麼,等等。而他居然就我問一句,他答一句。

  我覺得腦子裡塞了一大堆東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記住了沒有。最後,問無可問,我吧唧了一下嘴巴,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我俯下身子行禮,道:「奴婢想知道的都問完了,貝勒爺若沒有其他事情,奴婢告退。」

  他站了起來,看著半蹲著的我,想了會兒,淡然說道:「去吧!」我遂起身,木著腦袋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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