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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秦家五小姐秦仲英是二太太所出,也是浙江秦老爺最疼愛的女兒,秦老爺世代經營絲綢生意,富甲一方。秦小姐十七歲的時候去德國念書,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其中一個哥哥喪生于英德海戰中,秦老爺急詔其回國,於是在海輪上邂逅了許家的大少爺許端方。

  如果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的婚事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沒想到秦家小姐隱瞞了自己的出身和家世,便是為試探許少爺的真心,沒想到許家嫌貧愛富,許少爺也是一個軟弱的人,縱使自己如何捨不得秦家小姐,為繼承許家家業便和上海一位富豪家小姐迅速訂婚。

  訂婚宴上,秦仲英挽著秦老爺款款而至,美貌風度氣質風華絕代,立刻俘獲了甯家三少爺甯逸涵的心。但是此時許家知道真相已經太遲了,之後秦仲英發誓,不出五年,一定讓許家後悔莫及。

  秦家小姐是個鐵腕娘子,幾個哥哥也是人物,果真五年後,許家在香港當時最大商行的股份全部由秦家收購,許家的幾間絲綢商行也落入秦家之手,許家地位岌岌可危,但是這時候,秦家卻收手了。

  當時追求秦小姐的人幾乎是踏破門檻,甯家三少爺為了秦家小姐,從上海追到浙江,到北平,再到香港,偏偏甯少爺又是個風流才子,文理雙全,不用說祖父是滿清時候的大書法家,自己便是被政府送去哈佛的留學生——海歸派,家底殷實,家產便是由黃金計算,但是甯少爺為人相當低調,也不在意經商賺錢之事,人生除了追求秦小姐就是做學問。

  秦仲英後來答應了寧逸涵的求婚,很多年後她說,「不是為感動,是因為自己覺得這樣的感情才是愛。寧逸涵是個堅定可信的男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那個時代,站在風浪間上是逼不得已,若能有男人為你遮擋,談何不能放下一切和他隱居山林之間呢?」

  抗日戰爭,浙江秦家損失巨大,秦小姐卻在之前把自己那份遺產一半存入瑞士銀行,另一半便是買了當時香港某家商行百分之十的股份,寧家卻是在上海便是得以保存完好,後來,他們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國共戰爭時期,寧家開始分家,大兒子早在抗日時期已經是抗大的第一期學員,後來是上海市某個區的區長,二兒子跑去日本,三兒子和秦小姐由上海遷到南京,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老四跑去國民黨一派,做了軍官,後來留在臺灣——寧家從此四分五裂。

  文革時期,雖然二人遭到批鬥,但是在秦家小姐的哥哥的庇佑下,寧家老宅完好無損。秦家小姐在幾年前去世,留下自己遺產,所有的金錢三個孩子平分,而商行的股份卻都給了老大的女兒——甯言,也就是甯家三小姐。

  像是聽了一個冗長的故事一樣,仍然沉迷在紙醉金迷的舊上海的風情中,巧笑嫣然的秦家小姐,一見傾心的甯家少爺,以及哀怨後悔的許家大少,看似簡單的家族糾葛,再簡單不過的民國愛恨和報復,原本應該隨著他們的漸漸老去而消亡,最後殘留一絲遺憾和惆悵在風中回蕩,而如今,全部浮上了水面。

  若是一個人到了老年還是對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對別人的故事念念不忘,這個人,不是長情就是不懂得遺忘,或許一切烙的太深太痛了,讓他沒有辦法遺忘。當年許家少爺,便是後悔了?還是覺悟了?如今秦家小姐去世幾年有餘,年近古稀的老人,他是想報復還是想作個了斷。但是當我們執著的東西,在瞬間灰飛煙滅,永無複生,這樣的固執是否有意義?

  茉莉花茶入口,本是清香,我卻品出了苦楚。

  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得到的資訊,只是呆呆的坐著,老頭子狡猾的笑,指指我坐的椅子,「那個是紅木椅,現在市場都沒的賣的!」然後指指一旁的箱子,「喏,這個和你小時候抱走的匣子是一套的,一共六件,全部是老山香的檀香木,你奶奶的陪嫁。」

  一臉的不可置信,囁嚅到,「你騙人……」

  老頭子鄙視我,「你十歲生日我送你的項鍊,人人都說是鍍銀仿鑽的,其實那是我故意沒說真話,那件是你奶奶的結婚時候帶的,從英國拍賣行用二百萬英鎊拍下來的,白金,梨形大鑽和碎鑽石總共97。9卡,不信自己拿去鑒定去!」

  幾乎是震驚,一旁的文然卻是神色平常,我摸摸腦袋,「先出去,我一時間還接受不了!」拉著文然出去,在院子裡面站了好一會,深呼吸一下,轉身踏上二樓的樓梯。

  奶奶的書房還是如她去世前一樣的一塵不染,尤其是桃木的相框,也許被爺爺摩挲的都顯得鋥亮光滑,文然看了好一會,輕輕的說,「你長的很像你奶奶!」

  我輕笑,「其實我不是奶奶養大的,我從小在外婆家長的,但是對奶奶感情不減于外婆。」

  走到紅木書架邊,從櫃子裡面取出一個大木盒子,打開來給文然看,「這是我五歲學書法的臨帖,這個是奶奶七十大壽時候我送的仙鶴圖,這個是奶奶教我的英文草稿紙——她對我一直是淡淡的,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鍾愛和偏心,即使我和其他兩個姐姐在一起的時候,她也不多看我一眼,直到她去世,我才知道所有的孫女中,她最中意我,也給了我最大的壓力——百分之十的股份,多大一筆天文數字呀!」

  兩個人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我頭靠著他的肩膀,似乎看見幼小的我在奶奶書房來回奔跑,捏著一本英文書咯咯的笑,叫「奶奶!這個書上有蝌蚪!」,一旁奶奶笑的慈祥;調皮把茶水打翻,濕了她珍貴的書稿,奶奶只是問我有沒有被燙到;奶奶生病住院後,一個人在書房哭吵著要奶奶給我講故事。

  眼淚不由自主的流出來,努力的睜大眼睛,哽咽,「你知道嗎?奶奶去世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可是每每當我來到這裡的時候,悲傷就愈加一分,好像一切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奶奶仍會端著我喜愛吃的點心,站在門口喚我出來……」

  「關於寧家的歷史,我只是聽別人說過,今天……我有些接受不了,真的,以前的普通生活就很好,為什麼一下子要我接受原來寧家這麼有錢的事實,我到底是誰?原來爸爸媽媽每次說我是小富婆的時候都不是在開玩笑,原來楊叔真的是在幫我打理那份遺產——」

  忽然想到許大少的挑釁,許家和奶奶之間的糾葛,渾身有些顫抖,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掙扎著站起來,有些失魂,「我要告訴爺爺,奶奶那份遺產我要放棄!」

  手臂一把被拉住,跌坐在文然的腿上,他柔聲安慰我,「冷靜一點,乖,冷靜一點!」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有些回神,又似自語又似和文然說話,「我是應該為自己突然那麼有錢感到悲哀還是欣喜,其實我只想和以前一樣日子過得平靜閒適,一時間這樣一個消息實在是太那個了……」

  他撫摸我的頭髮,「甯奶奶會選擇你繼承她的遺產,你不覺得很有深意麼?」

  他繼續解釋,「為什麼你爺爺會選擇從上海回南京,為什麼你們寧家一直默默無聞,為什麼大人都不把這一切告訴你,你有想過為什麼?」

  我啞然,無助的望著他,他低語,「也許他們經歷過這麼多風風雨雨,早就懂得家庭平安和睦的含義,金錢如水——載舟亦能覆舟,他們便是看透了財產地位虛無才會選擇讓一個家族慢慢的沉寂下去——對你,俗話說富不過三代,他們能給予你的不是用不盡的金錢高高的地位,而是自食其力的能力,你是誰?你是寧言,身無分文和萬貫家財你都是寧言,而你做你原來的自己就好了,幹嘛為這些事情犯愁呢?」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頭腦仍有些昏昏沉沉,站起來勉強的笑笑,「我餓了,回去吃飯吧!」

  只是在客廳裡面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問楊叔,楊叔只是說姑姑甯致靜剛來找爺爺,冷哼了一聲,只聽見有人酸酸的叫我的名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姑走來,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文然,咯咯的笑起來,「哎呦,我們三小姐回來了呀,呵呵,這位帥哥難道是未來的姑爺?看上去一表人才的,難道是老爺子給你挑的?哪家貴公子呀?」

  強忍住厭惡感,淡淡的說,「姑姑,我有急事先走了,改天一定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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