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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我搖搖頭,隨後又頭,「中國人是實用主義者,拜哪個有用就信哪個,這裡平時人不多,一到過年時候撞鐘的,燒香的絡繹不絕。」

  有賣香火的地方,我買了幾根,詢問他,「韓晨陽,你應該是信基督教的吧,那我來替你燒香吧,你許個願,以後要是願成了之後,記得要來還願。」

  他環顧四周,很迷惘的問,「那個,這個叫雞鳴寺,為什麼沒有雞?」

  雞鳴寺裡當然不見雞,倒是渾厚的梵鐘鳴得很有感覺。

  我鄙視他,「就是一個名字而已,跟你韓晨陽為什麼叫韓晨陽一樣,我為什麼叫江止水一樣,都是起的,硬說,也不定有什麼道理,你問皇帝去,他曉得。」

  旁邊的小沙彌捂著嘴偷偷的笑,然後取了一個掛墜遞給我,上面嵌著大悲咒,告訴我還可以掛牌,請菩薩,開光護身符,儼然把我們當成外來遊客一般。

  我一路見佛便拜,拜到藥師塔時候,太陽已經當空照,登上佛塔只見一片蒼茫,遠處的南京城太過現代,高高低低的建築像是從古城牆上長出來的,有海市蜃樓的玄妙感,定神能看到對岸的南京火車站大致的輪廓,眼前逐級而下的寺內建築古樸滄桑。

  高處不勝寒,塔簷角上的風鈴叮噹作響,我們仰望,聆聽不規則的旋律,安靜的微笑。

  他忽然問我,「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個地方?」

  一陣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穿過我的頭髮,打亂了三千煩惱絲,我不由的傾身向前,深深的呼了一口熱氣,「你知道嗎,這個地方,曾經是一個人答應我的三件生日禮物中的一件。」

  他不做聲,我繼續說下去,「當時說好了,要在這裡許一個願,求一個平安,可是最後還是沒有實現,其實我只是遺憾錯過了,就真的過了,來還個願,了卻這個念頭。」

  大風把他的衣領吹起來,遮起堅毅的下頜,他輕輕抿起嘴,神色嚴肅,眼眸黑暗的深重,他幽幽的問,「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明明就是他問我的,我心裡不爽,但也沒有心情較真,只好攤攤手,「我太多話了。」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他咄咄逼人的氣勢慢慢的浮現,那種讓我無處遁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為什麼是我?」

  我瞥了他一眼,回答的輕描淡寫,「因為你恰好在旁邊。」

  氣氛陷入沉默,我和他各懷心思,我不知道此刻韓晨陽在想什麼,顯然我剛才的那句話是很不負責任而且極其挑戰他權威的話,但是,我能想到的答案也只有這一個。

  若很多年後,我還站在雞鳴寺的藥師塔,聆聽風鈴的聲音,我一定會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未兌現的承諾,是由另一個人陪在我身邊完成的。

  可是,為什麼是他呢,我第一次迷惘了,難道真的是因為恰好的機緣,可是為什麼別人不可以,常澤、趙景銘、或是李楠師兄,非得是韓晨陽,難道是因為在我最不知所措的時候,第一個站在我身邊的就是他,還是因為他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我不容易設防。

  我轉頭去看他,他的神色似縹緲又似冷凝,仿佛在想著什麼,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有想,不過是純粹隨意地站在那而已,忽然他問我,「那其他兩個願望呢?」

  口氣已經大不相同,反倒是一種哄騙,我頓時來了精神,歪歪嘴,「嘿」了一聲,「好奇吧,好奇吧,我就是不告訴你,憋屈死你!」

  他倒也沒發作,碎金般的光芒跌在眼眸裡,晶亮冷峻,「這裡風大,走吧。」

  這裡的素面很好吃,十元一碗,濃香的麻油和豐富的菜料,有鮮筍、西蘭花、胡蘿蔔、香菇、麵筋等等,吃飯的地方很古樸,和夫子廟相比,清靜得多。透過朱紅色的窗櫺,能夠看見古城牆劣劣的斑駁歲月,背後是長堤短橋的玄武湖。

  我說,「這就是金陵古城,只是現在丟失了很多東西,再也找不到原來的味道。」

  「你說的味道是指什麼?」他問道。

  我輕笑一聲,「其實,這個古城,沒有愛情,只有經典。」

  他搖搖頭說,「今日跟你講話頗累,費神。」

  我笑笑,決定實話實說,「其實,韓晨陽,我跟你講話才叫累,真的,你問問題總是問到我的致命、敏感的地方,讓我無所適從。」

  走的時候經過出售開光物品的小店,我好奇擠過去想給江風求一個,一旁一個女孩子買玉器時想多拿幾個挑一挑,拿了一個又放下,搖搖頭,繼續挑。

  扮成尼姑樣的店員便說道:「隨緣,隨緣罷,你總是挑,便總是不知足,好的還有更好的,還是隨緣的好。」

  女孩子傻傻的笑,手下卻不停,我卻怔住了,韓晨陽敲敲我的腦袋,示意我快一,卻不知道我內心翻騰蹈海,思緒一齊湧上,無法抑制。

  好一個隨緣,一輩子算盡心計都抵不過隨緣二字,所有的努力都擋不過命運的安排,也許,緣淺的人,強求的越多,緣分越早被用完。

  而失去緣分的人,總是沒那麼容易再見的,比如我和唐君然。

  坐在他的車上,車裡飄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困倦立刻襲來,他讓我安心,「這時候堵車比較厲害,你睡會,到了學校我喊你。」

  我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眼前空白到虛無,昏昏沉沉中聽見電話鈴響起,不是我的,是韓晨陽的,對話聲斷斷續續的傳來,我不是十分清醒,仍然可以辨識。

  「晨陽,首長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醫生已經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爺爺情況現在如何?」

  「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今天早上精神還好,剛才又有些不舒服,脾氣很大。」

  「韓晨旭回來了沒有,晨琳呢?」

  「晨旭早上五的飛機,已經趕回來了,晨琳這幾天一直守在醫院,寸步不離的,身體、精神情況都很糟糕,我們勸她也不聽。」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回去。」

  電話掛斷了,我適時的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韓晨陽緊縮眉頭的臉,視線雖然盯著前方,可是整個人神情恍惚,我掙扎一下坐起來,剛想開口,他淡淡的說,「吵醒你了?」

  因為開車,所以手機用的是揚聲器,我試探的問,「韓晨陽,你家有事?」

  他頭,打了個彎進了東大的校門,「我馬上回家一趟,很急的事情,對了,你的論文我會幫你聯繫其他導師。」

  我不知道哪來的衝動,脫口而出,「不要。」

  他挑眉,賓利穩穩的停了下來,停在校園的主幹道,十分顯眼,一瞬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看我的眼神,居然在冷傲中夾雜一絲脆弱和無助,沒等我問出口,猝不及防的,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然後就是嘴唇上,柔和的像是花瓣飄落。

  我徹底的呆住了,第一次忘記了接吻要閉眼,而他的眼睛緊閉,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的顫抖。

  他離開我,溫柔的呼吸聲近在耳邊,他對我說,「好,那你要等我回來。」

  我聽見自己說,對他說,也是對自己說,儘管我說的時候手指在不停的顫抖,我不知道這是一個約定還是一個承諾,或許只是一句戲言。

  我對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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