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行記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老伯既是他的師傅,可知道他在哪裡?」唐芃大大咧咧地道,一句話正戳中他的痛處。

  鐵風的一張臉立即扭曲起來,咬牙切齒地道:「那廝躲我還躲不及,我怎會知道他的下落?你若打聽得到,不妨告訴我!」

  唐芃正要說什麼,唐潛淡淡地打斷他:「我們也正在打聽,如有消息一定相告。」

  鐵風正色道:「我為這廝重出江湖三年,至今沒有他的下落。深悔當初將一身功夫教與了他!你們年輕人消息來得快,無論如何,請兩位一定將此人留給我帶回武當。鐵某今生今世,就算是走到地獄,也一定要手刃了這廝!」

  唐潛低眉垂首:「晚輩謹聆教誨,敢不從命。只是……我和唐芃都不認得木玄虛。」

  「我這裡有官府裡的通緝像,還有一幅是我自己畫的,竊以為要好得多。」鐵風轉身從包袱裡拿出兩卷紙軸,遞給唐芃。

  唐芃展卷一覽,笑道:「想不到道長還是丹青高手。有了這幅畫像我們若還找不到他,那唐家的人就太笨了。」

  「他行蹤隱秘,也擅長喬裝打扮,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兩位多多費心。」鐵風肅然道。說罷卻有點不大放心地看了唐芃一眼,覺得這少年服色鮮麗,笑容燦爛,完全是一副大大咧咧、虎頭虎腦的樣子。

  ——這種人,辦事牢靠麼?

  吃罷晚飯又陪著五人寒暄了一陣,叔侄二人告辭而出,走在鄉間的小道上。

  傍晚已過,炊煙四散,野外一片難得的寧靜。

  走著走著,唐芃忽然道:「你為什麼不告訴鐵風,據可靠的消息,木玄虛很可能在神農鎮一帶?」

  唐潛嘿然一笑:「你忘記我們來這裡是幹什麼的了。」

  「沒忘,我們是來當大俠的。」

  「鐵風如若找到了木玄虛,我們的大俠豈不是當不成了?」

  唐芃背著手笑道:「潛叔說話幾時怎麼這麼『唐門』起來?那木玄虛可不是一般的人,武功只怕還在李秋陽之上,多一個幫手豈不更好?」

  唐潛道:「倘若木玄虛真的是傳說中的那樣厲害,鐵風已不是他的對手。不然他豈能讓他在外逃竄多年?方才我聽他說話時運氣的樣子,已是個遲暮的老人,當年想必受過很重的內傷。我們還是幫他多活幾年為妙。」

  唐芃抓了抓腦袋,道:「我卻想不出木玄虛怎會躲進神農鎮?那裡是慕容無風的地盤。想在那裡鬧事,慕容無風也不會跟他干休。」

  「雲夢谷可能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慕容無風一向與江湖保持距離。」

  兩人快馬加鞭地趕到神農鎮,找了間客棧住下。他們在鎮子裡找了整整十日,甚至不惜賄賂本地的丐幫,卻沒有木玄虛的半點音信。

  「他果然個聰明人。這裡舟船便捷,馬路通暢,外地人多,流動亦快。客棧裡的流水薄一天都要更換十好幾頁。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不聲不響地來,不聲不響地走。在這裡找人真是比登天還難。」這一天,唐芃望著路上擁擠的人群,終於發起了牢騷。

  「我在想,木玄虛會不會逃進了雲夢穀。」唐潛道。

  「那他得裝病才行。雲夢谷自從上次楚荷衣出事之後,已變得戒備森嚴。」

  「在慕容無風面前裝病,也不容易。」

  「或許咱們可以找吳大夫想想辦法?」唐芃眨眨眼,試探著道,「你從人家的醫館門口路過,沒有十次也有九次罷?到了這裡也不去打聲招呼,潛叔,你的定力可真不壞啊。」

  「我只是做事比較專心而已。」唐潛將他探過來的頭一撥,淡淡道。

  大街上全是匆忙的行人和扯著嗓門叫賣的小販。

  空氣清涼,幾輛馬車從他的身旁飛馳而過,卷起一地的塵埃。

  迎面傳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和一股刨花油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又路過了滴夜樓,——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接觸女人的地方——不禁想起了那一夜的激情,那一夜的荒唐。

  那個叫作「三更」的女子並沒有像傳說中的妓女那樣給他留下任何惡劣的印象。相反,她像少女的初夜那般認真地接待了他,給他留下了一片美好。——當然,她也許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她不想長大,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過家家」,一次又一次地沉溺於童年的快樂。

  ——也許那個戴著面具的她,那個在嬉戲中的她,或那個在故事和想像中的她比真正的她更加真實。

  夜女三更,如今是否還在?

  他承認自己一聽見木玄虛在神農鎮就感到一絲莫名其妙的興奮。可是每當路過竹間館,又感到一陣失落與茫然。自從那一天在淩虛洞邊遇到了慕容無風,他明白了慕容無風的絕望,也就明白了吳悠的絕望,繼而明白了自己的絕望。可是他還是禁不住時時想起她,想起他們相處的短暫時光。雖然自始至終他都顯得很傻,他還是覺得那段時光十分美好。美好得自己也要表現得十分美好,才能配得上那段時光。所以當他坐在陰冷潮濕的囚室裡面壁思過時,不曾感到一絲遺憾。

  是啊,他並不瞭解女人。

  自從認識了吳悠,他突然明白女人原來並非像他兄弟們常說的那樣。

  女人可以是任何一種人。

  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從她的門口路過。

  只是路過。

  「無論你怎樣厭倦這個世界,也不要放棄對它的希望。」這是父親去世時說的話。

  是啊,希望。

  他黯然地想道。

  今天是二月十九。

  他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感覺告訴他,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你曉得,江湖上想做大俠的人多了去了,想找木玄虛的人,除了官府裡捕快,還有試劍山莊的幾位公子。他們凡事都愛出頭,據說追捕了數月,全都無功而返。」找到一個路邊的小肆,坐定下來,唐芃要了一杯酒,繼續說道。

  一路上他不停地說著話,唐潛卻只顧悶頭想自己的心事,幾乎連一句都沒聽進去。

  小店裡有一股濃濃的羊膻味,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只聽得唐芃嘻皮笑臉地道:「這家熟羊肉店只怕是這裡味道最好的一家了。咱們來一碗羊肉羹飯罷。這是冰糖三花酒,你嘗一嘗……」

  他想說什麼,唐芃已飛快地替他擺好了碗筷。

  他只好閉嘴。過了一會兒,見唐芃仍在殷情地端湯送水,他放下茶杯,淡淡開口:「你自已吃好了,我不吃羊肉。」

  「潛叔,給羊肉一次機會嘛……」唐芃起勁地勸起來,「你曉得,這一碗羹飯老闆故意給你很多,讓你一次吃不完。臨走的時候,你還得給他們二十文,叫他們再燴一次,這一趟叫作『走鍋』,若還想漉去浮油,就叫『去尾』。走鍋才是最好吃的!」

  ——唐芃永遠都要嘗試新的東西。他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獨自要了一個牙筍火腿,一碟梅花包子,一杯果勸酒。

  剛要舉箸,唐芃忽然踢了踢他的腿,小聲道:「點子來了,在你左邊。」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越過他們的桌子往大廳深處去了。

  接著一個低沉而年輕的聲音傳過來:「小二,來一碗羊雜面。」

  ——來人顯然很窮,羊雜面五文錢一碗,是這裡最便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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