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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唐芃眯眼看過去,只見那人身長七尺,形容黑瘦,一臉的落腮鬍子,穿著一件髒得幾乎辨不清原色的袍子,一雙眸子無精打采。

  「你肯定是他?」唐潛悄悄地道。

  「雖然他留著長長的鬍子,卻逃不過我的眼睛。何況他臉上還有一道傷疤,和畫裡的一模一樣。乖乖,這人也不打扮一下,這樣子一看上去就像個逃犯嘛。」唐芃小聲嘀咕著,摸著劍就要動手。

  「這裡是鬧市,小心傷了旁人。還是知會一聲,邀他到鎮西的土地廟裡去。」

  「武林規矩對這種人管用?我怕他乘機溜走。」

  「所以你在這裡看著他,我在那邊等著。你不要和他交手,行麼?」

  「為什麼?」

  「你不是他的對手。」

  唐芃憋紅了臉,欲言又止。

  那人要了一大碗酒——他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來買了酒——然後便一碗接著一碗地喝了起來。

  唐芃走到他面前,道:「木玄虛?」

  那人醉醺醺地道:「我……我不姓木,也不叫木玄虛。我叫……王大虎。」

  「是麼?」唐芃笑了笑,突然一腳踢翻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就在同時,那人腿一滑,好像要摔倒,身子一歪,卻不偏不倚地坐到了另一張凳子上。

  「你知道我是誰麼?」唐芃道。

  「你和他都是來找我的?」那人苦笑,一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指了指唐潛的桌子。

  「這麼說來,你承認你是木玄虛了?」

  「不錯。閣下是?」

  「我是唐芃,他是唐潛。」

  「瞎子幾時喜歡管起閒事來?」

  唐芃一掌摑了過去,卻被木玄虛一把抓住。

  他明明喝得爛醉,手卻很穩定。雙眼忽然發出刀鋒一樣的光芒。

  唐芃抽回手,道:「這裡人多,我們不妨到鎮西的土地廟去理論。木兄以為如何?」

  木玄虛看了看唐潛,一副酒已經醒過來的樣子,冷冷道:「看樣子,我好像不能不走。」

  唐芃道:「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死在羊肉鋪子裡。這種死法會讓人笑話的。」

  木玄虛道:「我不是你,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法。」

  唐潛走過來,道:「這屋裡還有三個小孩。」

  他沉默,看了一眼正在旁邊桌下玩耍的一對女童,將手中一個灰色的包袱一背,道:「好,我跟你們走。」

  這條路並不遠,對唐潛而言,大約就是三百步左右。

  他的心情卻不大好。在這樣一個勝利即將來臨的日子,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

  他有一種直覺,這青年在某一處打動了他,雖然他完全想不出原因。

  也許是因為他低沉的嗓音和落莫的語調;也許是因為他方才說的話;也許是因為他喝了很多酒,而一個像這樣四處逃竄的人不該如此放縱地喝酒……

  也許這些就已足夠。

  「他只是個無惡不作的採花大盜。」他黯然地想到。

  冬月裡的泥土十分堅硬。關公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想起了泥土的問題。他正在想,他會把這個無惡不作的人埋在哪裡。

  每一個被他姦污的女子都死得很慘。先被他用一根繩子勒死,然後,生怕她死得不透,還要將頭砍掉。

  頭一次死掉的是兩個十四歲的女孩,住在武當山腳下的一個鎮子裡。她們是鄰居,第二天被同時發現。

  此後幾乎每三個月死一個。

  「對於你這種人,原本不必講武林規矩。不過,我希望你死得心服口服。所以,唐芃,退後十步。」唐潛站在山頂道。

  「死在天下第一刀的手下,我木玄虛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抖開包袱,拿出一雙燕子鐺,「嗆」的一聲對碰,發出只有百煉純鋼才會有的金石之聲。

  「很好。我雖出身唐門,卻從來不用暗器,你不必擔心。」

  「我雖出身武當,卻從不愛講面子,你也不必擔心。」木玄虛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他覺得他的話也很有趣。然後,他定了定心神,要將自己的直覺趕走。

  「請。」唐潛淡淡地道。

  「請。」木玄虛道,「你先出招。」

  唐潛愣了愣,有點生氣,驀地,又平靜下來:「那就不客氣了。」

  手一閃,刀光暴漲,直劈木玄虛的頭頂。

  他手中的燕子鐺每擊一下,就有一股很響亮的風聲,所以他第二刀再劈過去時,便將木玄虛左手中的那一鐺削得火花亂跳,幾乎飛了出去,兩人在空中疾躍,互對一掌。

  「砰」的一聲,內力襲來,洶湧澎湃,木玄虛的手優美地一讓,又往前一推,竟是春柳拂風般的太乙柔化之勢。

  「外界傳說木兄乃是武當七代中最傑出的弟子,盡得心意門的真傳。今日得見,果然不假。」唐潛心知那一掌自己雖未吃虧,卻也沒占多大便宜,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唐兄若是想仔細領略,何不再來一次?」木玄虛深吸一口氣,內息平靜,身上骨骼咯咯作響。

  他內力深厚,收放自如,已可列入當今十大青年高手。

  難怪這麼多人追殺都殺不了他。

  「應該輪到你來領略我的刀法了。」唐潛身形忽閃,已如白鶴般沖天而起,刀脊上的一道血槽在陽光下溢出深紅的光芒。木玄虛連退三步,斜躥而出,一鐺急削唐潛的左腿。另一鐺卻滴溜溜地向他飛去,直切他的頭頸!

  這一招叫做「臨鏡看花」,是鐵風道人當年的成名之作。

  他早已算好,唐潛就是再聰明,最多也只能躲過兩招之中的一招。

  山坡上不知幾時已起了一層薄霧,空氣中驀地多了一團令人窒息的陰冷之氣。

  刀光淨如春水,卻快似流星。

  銀鐺削過時,仿佛早已料到這一著,唐潛突然將頭一歪,身子一側,輕描淡寫地將它化解了過去。隨後鋼刀脫手,在空中一跳,他身子跟著一轉,左手接刀,右掌推出,一掌正中木玄虛的胸膛!

  他用了近九成的內力,木玄虛的身子飛了起來,「砰」的一聲,從山坡上滾落,正好滾到唐芃的腳下。

  他想爬起來,掙扎了數下,卻無能為力。口中一鹹,胸中內氣狂湧,不禁「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血。

  唐芃一腳踩在他的胸口,掏出懷中的卷軸,道:「木玄虛,你自三年前始,奸殺無辜女子共計十三人。最近的一次是辛未年秋十一月初五,你夜入離此地十裡之外的蔣家莊,奸殺寡婦蔣馮氏。這些罪名,你認還是不認?」

  木玄虛冷冷地道:「罪名我是不會認的,你要殺便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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