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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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加了,小姐。」韓清擰擰她的臉,「沒蜂蜜的菊花茶你會喝嗎?」 「謝謝。」彩虹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說,「你那位變態主任呢?沒上班?」 「剛才還在,說是有個會,我偵察了一圈,已經走了。」 地點安全,彩虹立即發飆了:「靠,神經病,大白天地讓你擦牆!你看看這地、這桌子、都亮得跟鏡子似得……她還嫌不乾淨!病態!有這功夫讓你坐著讀讀雜誌也是好的。」 韓清一把捂住她的嘴:「噓——小聲點!人家是看不得我閑著。年輕人嘛,多幹點沒什麼。」 「你真好教育!就她?一沒文化,二沒素質,一開口就是文革腔,『小韓,你的思想最近有新動向嗎——』呃!」彩虹作嘔吐狀。 「拜託你別嚷嚷了——隔牆有耳。」 「那就說正經的。剛給蘇東霖打電話了。泰宇傳媒歸他大哥管,他說不上話。不過他那裡行政部倒是缺人,問你願不願意去?」 韓清倒退了一步:「什麼?問我?」 「對。你知道東霖的公司吧?元祐集團的泰宇高科,就在市中心的元祐大廈,辦公條件可好了,跟他幹工資絕對不低,房貸肯定解決了。」 韓清瞪了瞪眼,半天沒說話,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乞求:「彩虹,既然辦公條件那麼體面,掙得又多,你去替我說說,讓夏豐去吧!」 「啊?這個——」彩虹咽了咽口水,搪塞,「他說……只要女的。」 「那夏豐怎麼辦?我不能掙得比他還多啊!那他還有面子嗎?」 一聽這話,彩虹差點將一口茶噴出來:「天啊,這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在說這種話?請問你是共和國的大學畢業生嗎?請問你認真學過馬列原理嗎?韓清同學,這不是封建社會,只有票子,沒有面子,夫妻平等,誰掙的錢都一樣的花。想想看,你不是想讓多多進重點小學嗎?不是想讓他學鋼琴嗎?不是還想接你爸媽過來住住嗎?有了這份工資,好好幹,不幾年首付就有了,你可以住進想要的房子,全家人都跟你一起幸福,多好啊!」 韓清歎道:「我有三年都沒正兒八經地工作了,你說蘇東霖會要我嗎?我現在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孩子媽。什麼也不會做,只會做家務。」 真是恨鐵不成鋼,彩虹急著差點吼出聲來:「你對東霖可千萬不能這麼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簡歷我來幫你寫。想當年你還是優秀學生會幹部呢!你書法比賽還是全校第一名呢!你還得過人民獎學金呢!你的英文還過了六級呢!你還發表過散文呢!就是在這種破資料室,你不也是先進工作者嗎?當年若不是夏豐讓你留下來,你不是也到電視臺當編輯了?韓清不是我說你,你怎麼就這麼窩囊呢!人家是稀泥糊不上牆,你明明是塊大磚頭也不往上壘,沒出息!真沒出息!」 被這番話炸昏了,韓清低頭看地:「唉……我覺得,我還是要好好地想一想,回家和夏豐商量一下,聽聽他的意見。畢竟他是一家之主。最近一個月他四處投簡歷,一心一意要弄個部門經理。其實他在省報也就是個一般職員……泰宇傳媒那邊,我覺得他還是很有希望的。要不我還是等等吧,你跟東霖說說,讓他等我一周再回話。」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現在就得決定,明天就去見蘇東霖。這個職位是公開招聘的,收了兩百份簡歷,已經過了截止期。東霖說,明天不去就選別人了。你們不是缺錢嗎?該不是葉公好龍吧?錢來了又跟錢過不去,真是的。」 韓清的目光閃了閃,忽然說:「主任來了,你先回辦公室吧。我馬上給夏豐打電話,等我回信兒。」 彩虹下樓買了一瓶汽水,喝完慢慢走回到辦公室,韓清的電話追來了。 「彩虹,謝謝你幫我張羅。這事兒……還是算了吧。」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蔫蔫地道,「夏豐不同意我去東霖的公司。他說從大學起就討厭這個人,不想和這個人有任何關係,更不能領他的情。」 「哦——」這倒是讓彩虹大出意外,「為什麼?僅僅是討厭嗎?」 「陳小芬的事兒你知道嗎?」 「陳小芬,音樂系的那一個?唱『山丹丹花開紅豔豔』的?」 「對。夏豐大一時追過她,兩人好了一陣子,後來投靠蘇東霖了。他們倆為這事兒還打了一架呢。」 「打架的事兒沒聽說。」原來有這麼一段過節,難怪每次出來玩只要有蘇東霖,夏豐就不露面。彩虹還不死心,「這是老早的事兒了吧?東霖後來也沒和陳小芬在一起啊。」 「當時算是橫刀奪愛吧。夏豐說東霖也就是開著賓士帶著小芬兜了幾次風,給她買了兩件漂亮衣服,小芬就倒戈了。」 「這不正好證明陳小芬靠不住嗎?要是我我還感謝東霖幫我認清了這個人呢。」 「這是夏豐的初戀。唉,彩虹,你沒過談戀愛不明白初戀是什麼感覺。你愛上一個人,一輩子都覺得欠他的,就像當年我遇見夏豐……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雕一枚石章,窗外槐花點點飄落。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是我的男人。」 每當韓清回憶自己甜美的初遇,總要來上這麼一句,仿佛某個影片不斷重播的定格。 「韓清啊,你神經大條點,不要被夏豐弄得團團轉好不好?」彩虹哭笑不得,「你說說你現在像什麼?大學本科光明磊落的女才子,在家被老公扁,在單位被主任欺,回家四肢著地擦地板、轉鍋臺、奶孩子。已經三年了啊!難道你就沒有夢嗎?難道你不渴望成功嗎?如果你甘心一輩子就是這樣,我沒話說,馬上替你回絕。現在請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甘心嗎?」 韓清咬著嘴唇,半天不說話。 彩虹還記得一年前到韓清家的情景。孩子睡著了,她拿著一大塊抹布趴在地上,像一休和尚那樣跪在地上雙手擦地。問為何不用拖把,說拖把不乾淨,邊邊角角擦不到。她家的玻璃花瓶一天洗兩次,桌無雜塵、灶台鋥亮,連鍋蓋都被鋼絲刷子擦得閃閃發光。韓清就坐在一塵不染的沙發上穿著睡衣一集一集地看肥皂劇。彩虹拿出五四腔笑她:「不要沉淪,拿出你的鬥志來!」韓清臉一揚,雙手往腰裡倒叉著,怪笑:「誰說我沒鬥志?我天天都在與灰塵做殊死的決鬥。」 然後,赤腳站在光亮的地板上,她忽然捂住臉,淚水從指間滑落:「夏豐總是說,每天做好家務,照顧好家庭和孩子,做男人最強大的後盾,這就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和快樂。……為什麼這種幸福我偏偏感覺不到呢?」 彩虹吃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一個女人結婚後會被男人改寫成這樣,只得撫慰:「韓清,在這世上幸福和感覺屬於自己。沒有誰可以替你定義幸福,也沒有誰能決定你的感覺。」 她被這話裡深藏的理想主義嚇到了。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生活在一個充滿定義、充滿判斷的世界裡呢?體會不深,只因為尚未進入。如果她嫁了人結了婚,日子也許過得和她沒什麼兩樣。也許這就是關燁老師獨身主義的原因吧。不想陷入就不要介入。 16 一個小時的課,季篁準時回來了。坐在沙發上,他用十五分鐘時間將彩虹的論文重新看了一遍,用綠筆做了幾個記號。 沙發不大,彩虹不好意思坐過去,覺得太親熱。更不好意思隔桌而坐,像是接見學生,畢竟還是求人家幫忙,還是要謙遜點兒。思來想去,索性將椅子搬出來,搬到沙發旁邊,和季篁面對面地坐下來。 談話肯定不輕鬆,可能意味著新的較量。那次會議的幾問幾答,他們似乎殺個平手,到底年輕氣盛,季篁不服氣地追下來了。 現在,他終於有機會找回場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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