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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小耳朵。」他喚我。

  我有點站不穩我的步子。

  「你來得正好。」他說,「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你回來啦?」我鎮定下來,用儘量輕鬆的語氣說:「好久不見哦。」

  「是。」他滅掉煙頭說,「打算去哪裡呢?」

  「去圖書館還書。」

  「我陪你去吧。」他說。

  「我想騎車去。」

  「那我帶你。」他說,「車在哪兒?」

  我把手裡的書遞給他,讓他替我拿著,然後我去車庫把爸爸的自行車推了出來。下午三四點鐘的太陽已經不是那麼毒,張漾替我把書一股腦兒全放到前面的車簍子裡,然後他長腳一跨先上了車,回身吩咐我說:「來吧。」

  我有些遲疑,他歪著嘴笑了一下說:「怕?」

  我跳上車。

  張漾踩動了車子,車子輕快地在路上行駛起來。路兩邊的梧桐樹葉綠得耀眼,輕風吹拂,我聽到我的小白裙子與車輪相磨擦,發出音樂一樣的聲響,似誰內心抒情的嘆息。

  我又不可救藥地想起吧啦,想起她踩著單車跟在許弋後面,忽停忽走,調皮的樣子。十八歲的單車,那一年的記憶,塗綠色影笑容張揚的女孩子,在這一刻竟是如此鮮活,仿佛她從來未曾遠離,一直在我們身邊。

  「你在想什麼?」張漾轉頭大聲問我。

  「你怎麼忽然回來了?」我問他。

  「我爸爸風濕病嚴重了,我回來帶他到北京去看病的。」

  「噢。」我說,「能呆幾天啊?」

  「就這半天。」他說,「今晚八點返程,票已經定好了。」

  啊!原來就這半天,他卻來看我。

  「雲南好玩嗎?」我問他。

  「沒去成,明年再去。」他說,「對了,你考得如何?」

  「本一。」我說,「去上海,讀中文系。」

  「挺好。」他說,「女孩子讀中文系好,上海離家又近。」口氣跟我爸一模一樣。

  我在圖書館外面跳下車來,跟他說謝謝。

  他忽然說:「你去還書吧,我還有時間,等下我再載你回去。」

  「謝謝你,真的不用了。」

  「不許廢話。」他說,「快去!」

  我捧著書往圖書館裡面跑,嫌工作人員的動作太慢。等我空手跑出來的時候,發現張漾真的等在那裡沒走。他手裡拿著一支彩色的霜淇淋,對我說:「你好像喜歡這個?」

  我強按住我的心,不許它起起落落地疼。我想我真的已經不恨他了,不恨了。

  吧啦,讓我們都不恨了,好不好?

  我接過那支霜淇淋,把它含到嘴裡,讓它甜蜜地化開來。然後,我對著張漾笑了。

  「回家嗎?」他問我。

  「不。」我忽然做了一個決定,我說:「張漾,你再帶我去一次那個屋頂吧,我後來想去,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張漾想了一下說:「好吧,我們走!」

  騎車比走路是要快出許多,只不過短短一會兒,我們就已經到達目的地。白天這裡看上去和夜晚有許多的不同。那幢房子破敗地立著,四周荒草叢生,一顆歪脖子樹寂寞地站立,毫無任何意境可言。

  張漾靠在單車上,對我說:「這裡要晚上來,白天沒意思。」

  「你以前都是晚上來嗎?」

  他看著我說:「就來過兩次,一次和吧啦,一次和你。」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然後掏出煙盒來抽煙。

  「給我一根煙吧。」我說。

  「小孩子一邊去!」他說。

  「我都抽過好幾回了。」我說。

  「你找扁呢?」他瞪著我。

  「你管不著我。」我說。

  「你別激我。」張漾用拿煙的手指著說,「我要是想管,沒有管不了的道理,你信還是不信?」

  「我信。」我說。

  「冰雪聰明。」他誇我,「你要不這麼乖巧,會遭殃的。」

  我低頭看自己的白裙子,上面蹭了一塊難看的泥。張漾低下身來,用手指輕輕地彈掉了它。然後他說:「我們回去吧。」

  那天晚上,我獨自縮在我小屋的陽臺上抽煙,我沒有煙癮,但香煙讓我變得安定。夜裡十點,開往北京的火車已經離開兩小時,兩小時,差不多三百多公里的路程,然後,會變成四百公里,五百公里,一直到一千多公里。

  這條漫長的路,我知道他很難再回頭。

  再見,也許永遠不見。

  我內心固執的追求,只有我自己看得見。但我希望我沒有錯。我絕不能像吧啦一樣,錯了又錯。

  開學了,爸爸媽媽一起送我到上海去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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