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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辦完手續後,我們一家三口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簡易的餐館吃飯,吃著吃著,媽媽的眼淚就掉了下來,爸爸連忙給她遞上紙巾:「放心吧,我們李珥肯定能把自己照顧得倍兒好。」一面說,他一面朝著我眨眼睛。

  「是呵。媽媽。」我握住她的手說,「放心吧,我每天給你打一個電話。」

  她抽泣著:「你這孩子,從小就多病多災,又沒離開過我,你叫我怎麼放心!」

  「好啦,媽。」我低聲說,「這裡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給人看見多不好意思啊。」

  「別哭了。」我爸也哄她,「今晚我陪你去逛新天地!」

  「我要帶女兒到上海的大醫院把耳朵複查一下。」媽媽忽然說,「上海車子多,交通又亂,她的耳朵萬一……」

  「媽!」我打斷她,「我沒事的,你不要瞎操心。我過馬路的時候,保證看清楚紅綠燈,還不行嗎?」

  「你千萬不能一邊走路一邊聽MP3!」

  「嗯。」

  「學校裡吃飯儘量早點去食堂,冷的飯菜對胃不好。」

  「知道了。」

  「外面不比家裡,與人相處要有技巧。能讓就讓,不要跟人較真。」她真是嘮叨得不行了。那一刻我真佩服我老爸,可以忍受她忍受這麼多年。

  「是。」我依然乖巧地答。

  「我家女兒我最清楚。」我爸說,「沒有比她更乖的了,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她乖有什麼用,外面的壞人可多了。」我媽的心思真是越想越歪,我和老爸相視一笑,各自心照不宣地吃起東西來。

  有時候想想,像我父母愛我一樣,我也真的很愛我的父母,但是,我的內心,是他們看不到的。我很難想像他們看著我在陽臺上抽煙會怎麼樣,看著我被別的男生擁抱會怎麼樣,也許我媽會就此暈過去也不一定。就憑這一點,讓我深深地相信一句話:人的心,深似海。

  誰知道誰在想什麼,誰又會是誰的救世主。

  我早明白這一點,可我還是無可救藥地堅持著我自己的堅持。

  新生集訓結束後,正好是一個週末。我買了一張上海地圖,研究了大半天,換了一條新裙子,坐了很長時間的地鐵,又走了好長時間的路,終於找到了那所學校。學校的招牌顯得有些陳舊,也沒有我想像中的氣派,我在門衛室問了一通,又抓住兩三個學生問了一通,總算找到了我想找的地方。我在男生宿舍的樓下看到一個名單,上面寫著各個宿舍的人名。名單已經有些破了,我用手指在名單上劃來劃去,終於停在那兩個熟悉的字上的時候,我的心裡有一種翻江倒海的憂傷。

  302.他住302。

  那是一幢很舊的樓房,木樓梯,踩上去咯吱咯吱響,讓你有隨時會踩空的錯覺。我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我在心裡說:「許弋,我來了。」

  我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平頭的看上去愣頭愣腦的男生。

  「找誰?」他很防備地看著我問。

  「許弋。」我說,「請問他在嗎?」

  「不在。」他要關門。

  我用手攔住:「請告訴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你打他手機吧。」

  「請告訴我號碼。」

  「我沒有。」他說。

  「拜託你。」我說,「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他捧著一本厚厚的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陣子,這才告訴我說:「你從校門出去,左拐,順著走十分鐘,有個酒吧,他週末應該都在那裡打工。」

  我跟他道謝出來。九月的上海,天高雲淡。三百六十五天,從知道他到上海來讀書的那一天起,這條路我走了三百六十五天。我想起他拎著一個大書包走出校園的那一瞬間,我想那些在教室裡苦苦讀書的日夜晨昏,憑著心裡的一個意念不敢輕言放棄的理想。現在,我終於要見到他了,我並沒有以前想像中的那樣慌亂,仿佛只是去見一個老友,仿佛他已經在這裡等我多年。

  酒吧的名字只一個字,叫:等。

  它座落在整條街的最角落,小小的門面,要是不注意,會把它給忽略掉。我推門進去,中午時分,酒吧裡幾乎沒什麼人,裡面的設施也很簡單,幾個紅色的沙發,暗色的長條木頭桌子,桌上長長的玻璃瓶裡擺幾枝盛放的黃色野菊。我剛坐下就看到了他,他穿制服,拿著單子走到我面前,問我:「請問喝點什麼?」

  我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

  他認出了我。把單子放我桌上,轉身走開了。

  「許弋」。我喊他,我糟糕地發現,我的嗓子忽然啞了。

  他背對著我站住。

  「你今天有空嗎?」我說,「我想跟你聊一聊。」

  李珥3

  他轉身對我說:「對不起,小姐,我要工作,晚上十一點才下班。」

  我微笑著對他說:「好的,請來一杯冰水。」

  「對不起,這裡不賣冰水。」

  「那麼,西瓜汁。」我說。

  幾分鐘後,他給我端來一杯紅色的西瓜汁。外加一杯冰水,水上飄著一片金黃色的檸檬。他把它們放到我的桌上,低聲說:「我請客,你喝完後走吧。」

  他的語氣是如此的冷漠。我控制著我的眼淚,不讓它輕易地掉下來。

  他走開了。

  我從背包裡拿出一本薄薄的書來看,老掉牙的杜拉斯的《情人》,我看過這部影片,梁家輝和他的法國小情人,在異鄉旅館裡,她不顧一切索取愛的眼神令我激動。準確地說,我只是看了一半,因為看到一半的時候,媽媽買菜回來,在她有些不安的眼神裡,我關掉了電視。

  結局和我想像中一樣。分離。

  我把書合起來的時候,黃昏來了,酒吧裡終於開始熱鬧起來,一群穿著很時尚的女生嘻笑著推門進來。她們好像是藝術學院的,對這裡很熟,我看到一個穿著大花裙子紅涼鞋的女生伸出手來,在許弋的臉上捏了一把。

  許弋笑著。我天使一樣臉蛋的許弋。他還是那樣帥得沒救。

  「許弋,明天我會去野營。算上你一個啦。」另一個女生尖聲說。

  「好啊!」許弋伸出手,在女生頭上快速拍了一下。女生們笑得曖昧而又燦爛。

  他們果然已經非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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