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左耳 | 上頁 下頁
三〇


  然後,我就拉著她迅速地往前跑了,身後傳來尤他的叫喊聲,但是她絲毫也沒有遲疑或放慢腳步。她就這樣抱著一大束煙花跟著我一直跑到了郊外,一直跑到了那幢無人居住的廢棄的房子。

  「這是哪裡?」她喘著氣問我。

  「鬼屋。」我逗她。

  她並不怕,左顧右盼,反倒很感興趣的樣子。

  「你以前和吧啦常來是不是?」她揚著嗓子問我。真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

  「來,我們上屋頂。」我把她懷裡的煙花接過來,一面先往上爬一面伸出手來牽她。

  她擺擺手說:「你先上吧,我自己可以。」

  我迅速上去,等著她上來。她爬到一半的時候停在那裡不動了,我知道她害怕,但我沒有動,抱臂看著她。她抬起頭來看我,黑暗裡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帶了一些輕微的害羞和恐懼。我伸出我的手說:「來吧,小耳朵。」

  她終於把小手放到我的掌心裡,一隻小小的,柔若無骨的小手。我只輕輕一拉,她已經順利地上來。

  也許是前兩天下過雨的緣故,屋頂有一些潮濕,我把她拉到稍許幹點的地方,對她說:「你看看,這裡應該是最好的放煙花的地方。」

  「等我回去,也許尤他會滅了我。」

  「你怕嗎?」我問她。

  她嘻嘻笑起來:「怕我就不跟你來了。我們放煙花吧。」

  「好。」我摸出打火機,替她點燃最長的那根煙花棒,焰火直沖上天,這一方天空立刻變得和她的笑一樣燦爛,她興奮地跳起來:「多美啊,張漾,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放的煙花哦!」

  我有些看呆了過去。

  她轉頭看著我,微笑著問:「你在想什麼呢?你是不是在想吧啦呢?」

  我嚇唬她:「你再提這兩個字小心我抽你!」

  她哈哈地笑。笑完後,她忽然問我:「你還記得許弋麼?」

  廢話。

  李珥又說:「你一定不知道,他家出事了。」

  「怎麼?」我裝做滿不在乎,心裡卻莫名地跳了起來。

  「他爸爸出事了,被公安局抓起來了,他媽媽生病了,住進了醫院,聽說是癌症,活不長啦。」

  我儘量保持我的冷靜。

  「怎麼你沒反應嗎?」李珥問我。

  「我應該怎麼反應?」我問她。

  「你應該滿意了。」李珥拿著那根長長的煙花棒說,「你那麼恨許弋,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結局嗎?」

  我抓住她的胳膊質問她:「吧啦都跟你說過些什麼,你老實告訴我!」

  「我也想知道。」她微笑,並不掙脫我。

  「你今天非說不可。」

  「我要是不說呢?」

  「那我就逼你逼到你說為止!」我扯掉她手裡的煙花棒,一把把她摟到了懷裡,這個可惡的小女巫,如果她真的以為我不敢對她怎麼樣,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我們的臉隔得很近,她的身子軟得不可思議,我明顯地感覺到她在發抖,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吻她,我們僵持了一分鐘左右,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她的嘴唇變得發紫,最終還是她屈服了,她說:「好吧,張漾,我說。」

  我放開她,自己先松了一口氣。

  她把身子轉過去一點點,告訴我:那天我去了醫院,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找到吧啦的病房,當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病床前全都是人,吧啦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她抬起左手,對我說:『小耳朵,你過來一下好嗎。』於是我走了過去。吧啦的臉蒼白極了,像是一張白紙,沒有一點顏色。她對我說:『小耳朵,我有話要對你說。』我俯下我的身子,然後,吧啦伸出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拉近,她的嘴唇靠近我的耳朵,那唇沒有溫度,是冰冷的。等她跟我說完話,她的手忽然就從我的肩上垂了下去……

  「她跟你說了什麼?」我忍不住打斷她問道。

  「你不知道。」她說,「我也很想知道。」

  「別跟我胡扯!」

  「張漾,我沒有騙你。」李珥說,「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給你看我的病歷。我的左耳,生下來聽力就不好。很多時候,特別是著急的時候,它什麼也聽不見。可吧啦那句話,偏偏就是對著我的左耳說的!」

  「她對著我的左耳說的!」她再喊了一遍,淚水從她的眼睛裡滑落了下來。

  我情不禁地抱緊了她。她的眼淚如一股暖流把我早已經是堅冰的心沖散開來,讓我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

  TNND!

  張漾5

  夜裡十一點,我送李珥回家。還是拉麵館後面的那條小路,我們都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這一天我一直把她送到她家樓下不遠處,臨別的時候我問她:「回家會不會挨駡?」

  「也許會吧。」她說,「不過我不怕。」

  「那好,」我說,「要是尤他敢對你怎麼樣,哥哥替你做主!」

  她微笑,跟我說再見。我看著她離開,大約走了五步遠,李珥忽然轉過身來,把兩隻手合起來放到嘴邊,用力地對我喊道:「張漾,祝你新年快樂啊!」

  我也跟她說新年快樂。不過我只是張嘴,很誇張的嘴型(形),沒有出聲。

  她歪著頭笑了一下,上樓去了。

  我回到家裡,沒過多久,他拎著空的保溫杯回家了。

  我問他:「你去哪裡了?」

  他說:「醫院。」

  「你替誰送雞湯去了?」

  他說:「朋友。」

  我再問:「什麼朋友?」

  他不理我,逕自拿著保溫盒到水龍頭下去沖洗,我跟過去,一把抓過他的保溫盒扔到地上,保溫盒一滾,咕嚕嚕滾出去老遠,地板上濺的全都是水花。

  我朝著他大聲地喊:「你到底有沒有自尊!你這麼做是不是想被所有人嘲笑至死你才開心?」

  他用蒼老的眼睛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做我應該做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