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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我聽不清她的聲音,我感覺我的耳朵快掉了,不再屬於我。我忽然想起黑人那雙沒有了小指頭的醜陋的手,我抱著蔣皎,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浮上心頭。

  很多天后蔣皎吸著我的一根紅雙喜香煙對我說:「其實那天我根本就沒想跳,我只是在試我的演技而已,你要是不來,我撒完錢,就過節去啦。」

  這就是我的老婆蔣皎,我一直以為我對付她綽綽有餘,但很多時候,這只是一種錯覺,一種美麗的錯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個世界,誰敢說誰是誰的救世主呢?

  趁早洗洗睡吧。

  寒假的時候,我回了家。

  蔣皎一家都在北京過的年,所以回程只是我一個人。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抵達這個我生活了十多年並且以為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城市。我在下火車的那一刻忽然感覺呼吸舒暢,原來這個城市的空氣才是我最為熟悉和習慣的,原來這個城市已經在我的身上烙下烙印,不是我想忘就可以忘掉的。

  我推開門的那一刹那,他很驚喜。

  他正在沙發上看電視,一個人,一碗面和熱熱鬧鬧的春節聯歡晚會。

  他已經老了,花白的頭髮,笑起來,眼角那裡全都是皺紋。

  「爸。」我喊。

  「噢。」他答。

  我在外面半年多,他沒有給我寄過一分錢,我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只有寥寥的幾個電話,報個平安。

  他並不知道我要回來。

  「餓了吧?吃什麼呢?」他有些不安。

  「我們出去吃吧!」我拉他。

  「你以為這裡是北京啊,大年三十的,誰還開著店呢。」他替我把行李放放好,「我煨了雞湯,還是下麵給你吃吧,你看行不行?」

  「挺好。」我說。

  「行!你等我!」他很快進了廚房。

  我在沙發上坐下,沙發已經很舊了,我一坐,就塌下去一大塊。他很快端著一碗面出來,問我說:「不是說好不回來過年的嗎?」

  「忽然想回來,就回來了。」

  「回來也挺好。「他又進了廚房,拎著一個保溫盒出來,對我說:「你在家坐坐,我去一趟醫院,很快就回來。」

  「你去醫院做什麼?」

  「有人住院了,我去送點雞湯給她喝。」他說。

  「誰住院了?」我問。

  「一個朋友。」他說,說完,穿上他的膠鞋,拎著保溫盒出了家門。

  我並不知道他有什麼朋友,不過他的事我也懶得過問。透過窗戶,我看到外面又開始下雪了,我想了想,決定明天去商場替他買雙像樣的棉鞋。電視很吵,我把它關掉,與此同時,我的手機響了一下,我以為是蔣皎的短消息。但拿起來看,竟是李珥:新年快樂!

  我迅速地回電話過去。那邊很快接了起來,她好像是在外面,很吵,可以聽到放鞭炮的聲音。

  「小耳朵。」我說,「我要見你。」

  那邊停了很久才問我:「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要見你。」

  「你回來了嗎?」

  「是的。」我說,「我回來了。」

  「你剛才叫我什麼?」她忽然問。

  「小耳朵。」我說。

  「噢。」她說,「你在做什麼?」

  「在家裡。」我說。

  「我們在勝利廣場放煙花,你要是高興,一起來玩啊!」

  我放下電話就套上我的棉外套去了勝利廣場。從我家走到勝利廣場大約需要十分鐘的時間,遠遠地我就看到了她,她穿了一件紅色的小棉襖,頭髮紮起來了,可愛的小馬尾,站在尤他身邊,尤他正在替她點一根長長的煙花。

  煙花照亮她的微笑。那微笑讓我想起吧啦,照理說,她和吧啦應該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但是這一刻,我有些迷糊,仿佛她們就是同一個人。

  我喊了她一聲,她可能玩高興了,沒有聽見。於是我站在廣場邊上抽煙,等待她發現我的存在。

  煙抽到一半的時候,她跑到我面前來,微笑著說:「張漾,你來了,怎麼不吱聲呢?」

  「你期末考考得怎麼樣?」我問她。

  她笑:「還行。」

  尤他跟過來:「李珥,你還要不要放?呀,是張漾啊,我差點沒認出來。」

  我摸摸下巴,我已經三天沒刮鬍子。

  「我不放了。」李珥對尤他說,「我想跟張漾說說話。」

  尤他的面色緊張起來。

  「很快就好啦。」李珥對尤他說。

  「你們聊吧,我先去那邊了!」尤他說完,走開了。

  廣場邊上的燈光很暗,李珥看了我一眼,忽然笑起來。

  我問她:「你笑什麼?」

  她說:「過年了,你也不刮鬍子不理髮,就像個山頂洞人。」

  我摸摸我的下巴問她:「這麼多人放煙花,你知道哪一個是你放上天去的嗎?」

  她想了一下回答我:「有時候知道,有時候不知道。」

  「你去拿一把煙花來,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放。」我說。

  看得出,她在猶豫。但不過短短幾秒時間,她答我:「好的。」

  「那你去把煙花拿過來。」

  她聽話地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抱著著一大把煙花跑了過來,對我說:「尤他看著我呢,他剛才問我要去哪裡,怎麼辦?」

  我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說了一個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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