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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那就說吧。」我靠近他,感覺到他的體溫,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臉上來回地遊動,他把我的手拿下來,放在他的胸口,我仿佛觸摸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不停止地,在為我而跳動,我幸福得無以復加的時候,聽到張漾對我說:「其實,我一生下來,就是一個不幸福的孩子。」

  「為什麼呢?」我輕聲問。

  「二歲的時候,我媽媽拋棄了我,還有我爸爸,跟別的男人結婚了。」

  「那有什麼呢?」我勸他,「我爸媽一起拋棄了我,去了國外。」

  「我寧願她去國外,在我看不到感覺不到的地方,可是你知道嗎,她就呆在這裡,卻把愛給了別的人。她可以恨我的父親,我不明白,為什麼連她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子,她也會恨,你說,天下有這樣的母親嗎?」

  我忽然想起來:「對了,我今晚打電話給你,是你爸爸接的。」

  張漾說,「應該是吧,他不管我的事的。」

  「你媽媽,她究竟去了哪裡?」

  張漾坐下一點點,把我摟緊一些些,對我說:「你聽好了,我的母親,現在就是許弋的母親,許弋和我一樣大的時候,我媽媽嫌我爸爸窮,愛上了許弋的爸爸,就離開我和我們嫁給了他。」

  怪不得!

  我問:「那許弋的媽媽呢?」

  張漾冷笑著說:「許弋的父親是個痞子,那個可憐的女人,聽說拿了一筆錢,就回農村去了。」

  「所以……」我顫聲說,「你的媽媽就成了許弋的媽媽?」

  「不可思議是吧?」張漾說,「我從沒想過,天下會有這樣子的母親,我從小學的時候就和許弋是同學,她來參加許弋的家長會,看到我的時候,眼睛都不抬一下。許弋也總是那麼假假的乖巧,什麼都爭當第一,我實在忍無可忍,我每一天都在想,如何可以讓他再也翻不了身,我承認我自己很卑鄙……」

  我感覺到張漾的淚水,在冰冷的冬夜,熱熱地流到我的手背上。

  「不要再說了。」我奮力地揚起我的臉,努力地貼近他的。他緊緊地抱住我,頭抵到我的胸前,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我的心撕心裂肺地疼起來。

  這個孤單的孩子,我發誓永遠都不要讓他再掉一滴眼淚。

  永遠都不要。

  永遠不要。

  我在淩晨三點的時候回到了家裡。

  我以為我和老太婆會有場惡戰,比如她把門反鎖了,比如我怎麼敲也敲不開,比如她把我房間的窗戶也關上了,我沒辦法從視窗跳進去。那麼我就可以扯開嗓門大喊大叫或是用門邊的垃圾桶來擂門。因為我的精神實在是太好了,我毫無困意,就想鬧騰點事情出來。

  可惜事實卻不是這樣,我用鑰匙很輕易地打開了門。

  我溜進自己的房間,和衣躺在床上,我沒有去洗澡,我捨不得洗,我願意我的身上,留著我愛的人的味道,郊外夜晚的味道,我們一起抽過的紅雙喜的味道以及……愛情的味道。

  我睡了半天都沒有睡著,於是我坐起身來,用圓珠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一行字:我一定要讓他幸福。

  我把圓珠筆含在嘴裡,像含香煙一樣,滿意地看著我並不漂亮的字。

  這是我對自己許下的誓言,我將為此奮不顧身。於是我在半夜三點的時候給許弋發了一條三個字的短消息:忘記我。

  發完後,我把手機扔到一旁,倒頭睡著了。

  清晨六點的時候我奇怪地醒來,習慣性地看手機,上面有許弋的回言,他說:我愛你一生,吧啦。

  一生?

  那就讓他當我死了吧。

  我和許弋分手的事很快就鬧得全城皆知。

  有一天,許弋來到「算了」酒吧,一個人要了十瓶啤酒,坐在那裡慢慢地喝。他並沒有說要找我,但是誰都知道,他是在用這種方式逼我出現。

  因為好多天了,發完那條短消息後,我一直沒有理他。我願意他早些明白,這只是一個陰謀,他早日脫離苦海,我心中的罪惡感會少一些。

  我其實一直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但他並不能體會我的良苦用心,那晚,據說他喝得爛醉如泥,他的媽媽和他的爸爸一起來酒吧拖走了他。他不肯,摔壞了所有的啤酒瓶,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手抓著酒吧的門久久不願意鬆開。

  而那晚,我整晚都和張漾在一起,我對酒吧裡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我把手機關了,門反鎖了,燈熄了,黑暗中我們彼此的探索讓我像火山一樣地爆發,又熄滅,從希望到絕望,從絕望到重生,周而復始,不知疲倦。

  他走了後,我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月光冷冷地照著我暗紅色花紋的睡裙,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決定要為張漾生個孩子。

  這個念頭一開始從我心裡冒出來後我就再也無法將它按捺下去。我用了很多的時間來考慮我將為此付出的代價,比如退學,比如被萬眾唾棄,比如成為某小報或電視臺的反面女主角……但其實這些考慮都是白費心機,因為我心裡清楚,我是一個瘋狂且執著的人,為了這個念頭,我還是那句話,我可以不顧一切。

  媽媽就在這時候打來電話,她說她已經辦好了所有的手續,會接我出去。

  我拿著電話愣了很久,這是我曾經非常盼望的事情,在他們剛剛離開的時候,我在夜裡抱著枕頭哭,那時候的我脆弱敏感,對一切的東西充滿依賴。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吧啦了。

  我是我自己,誰也沒法改變我。

  「不去。」我說。

  她在那邊嘆息:「爸爸媽媽會盡力補償這些年欠你的。」

  「你們死了這條心,永無可能。」

  很快,我開始發現了我自己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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