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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我就是不讓。」陳果好象要哭了,雖然這句話是對路理說的,但她卻看著我。好象我才是令她如此傷心的原因,必須跟她道歉謝罪似的。她激發了我的叛逆情緒,於是,我加倍用力地牽著路理的手,而她的手也握著路理的手腕死不肯放,我們三個人的姿勢,讓旁人看來,一定惡俗到了極點。

  那幾秒種裡,我和陳果一直不可避免地對視,瞳孔裡的恨意無限,簡直可以把對方燒成灰。我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戰鬥的快感,我已經好久沒有再和女生發生戰爭了,正好趁此機會好好溫習。我在心裡反反復複鼓勵自己:這一次我不會放手,無論如何,這一次,絕對不放。

  直到路理伸出他的另一隻手,有些粗暴地將陳果放到他手腕上的那只手扯掉。然後他拉著我,我們走出了他家旁邊那條長長的小巷,一直走到了燈火通明的大街上。

  他始終都沒有放開我的手。我手心裡溫熱的汗提醒我勝利了,幸福正在排山倒海地到來。我勝利了,他終究還是我的王子一切從未曾改變!然而可惜的是,這種勝利感只持續了短短數十秒,因為我很快發現,我們後面跟著一個掃興的人——陳果。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陰魂不散的女人!

  我放慢了我的腳步,考慮要不要放開路理的手,直接走到她面前跟她來一場面對面的對決的時候,卻聽到路理在說:「好久沒出過門了,夜晚的空氣真新鮮呢。」

  他顯然,沒有發現身後的她。

  「噢。」我朝路理眨眨眼,「我們跑,怎麼樣?」

  「什麼?」他沒聽明白。

  「跑啊,聽聽風的聲音!」我一面說一面扯住我的手往前飛奔。他終於反應過來,慢慢跟上我的速度。他的腿,似乎變得矯健多了,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完全不像還在恢復期。

  「哈哈,好玩嗎?」我問他。

  「好玩!」男生腿長,很快就變成了他拉著我往前。我快活極了,那種感覺像坐上了秋千一樣,心一下子跟著蕩得老高老高,我忍不住興奮地尖叫。好多日子了,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放縱美妙。

  不管是陳果李果還是王果果,都讓她們見鬼去吧!哈哈哈哈哈!這一刻,只屬於米砂,只屬於路理,只屬於米砂和路理!

  然而,我並沒有高興多久,一件最讓想我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路理暈倒了!

  那一刹那,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地推了一下,然後他迅速放開了我的手,重重地倒在了地面。我來不及拉住他,只聽到他的頭與地面撞擊的一聲悶響,還有他發出的低微的一聲呻吟。

  「路理你怎麼了?」我尖叫著,彎下腰試圖要扶他起來,但一切都是徒勞的,他很重,我根本搬不動他。他蒼白的唇,緊閉的雙眼還有臉上安靜的表情嚇得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所有急救課上講的安全知識全都一下子在我的腦子裡蒸發了。我只能俯下身去,麻木地做著一個徒勞的動作——雙手按住他的肩膀,來來回回地搖動他的身體。忽然,我感到身子被人用力一推,是陳果!她從她的包裡迅速取出藥,礦泉水,接著,用一隻手輕輕托住他的後腦勺,又擰開礦泉水蓋子,送到他嘴邊,他便自然地雙唇微啟,她乘機連藥帶水的灌了下去。然後她拿出她的電話,熟練地按了三下——120。

  做完這一切,她似乎只用了半分鐘。

  她依然蹲在地上,把路理的頭再稍稍用手臂托得高一點,這樣,路理整個人就好象倒在她懷裡一般,這真是個強勢到極點的動作。

  周圍已經開始聚集一些人群。我完全聽不到他們在竊竊私語什麼,人生中令我難堪的時刻也許遠不止今天這一次,但卻絕對是最令我後悔和無助的。

  我必須做點兒什麼來令我自己好過點。於是我也順勢伸出手去,想握住路理的,但被她迅速發現,她在我還未伸及的手背上用力一拍,小聲但有力地說:「這裡不需要你,你走吧!」

  聚集的人更加多了,他們像是為了給這齣戲佈景,此時齊齊發出譁然的感喟。

  「對不起——」我極力發出平穩的聲音,額頭已經開始冒汗,我喃喃地說,「他怎麼樣,會不會有事?」

  陳果抬起頭來,血紅的眼睛盯著我,對我說:「是你讓他跑的嗎?」

  是我。

  但我沒有勇氣點頭。她就像張開翅膀準備向我撲來的老鷹,但又無比盛氣淩人,一下子好象令我縮小很多。我只是僵在那裡,用比她的聲音更小的聲音答:「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她沒有聽見,也許是裝作沒有聽見,總之她不再理會我,而是輕拍著他的臉,對他說:「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不會有事。」

  那神情,儼然母親看護一個嬰兒。

  我也想蹲下去,和她一起呼喚他,幫助他。可是我深知,我沒有這個資格。就算有這個資格,我也沒這個本事。我只能手軟腳軟地蹲在那裡,和路理隔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什麼都做不了。

  120很快就趕到了,她和人群中面目模糊的好心人一起把他弄上了車。我仍然蹲在那裡,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自始至終,她的視線都沒有再往我在的方向打量一次。車子很快絕塵而去,我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到路邊,下意識地打了一輛車跟著救護車,司機問我救護車上的人是誰。是誰?他是誰?路理?我的愛人?一個朋友?老同學?被我的無知加害的人?我沒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我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讓他跟我一起跑,也無從猜測這一跑對他意味著什麼,到底有多嚴重。如果他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就讓那輛救護車碾死我算了。

  我腦子裡反復回蕩的,只有陳果對我說的那幾句話:「你知道他剛出院不久麼?知道他晚上不宜出門麼?你知道一點點的感冒發燒會給他帶來多嚴重的後果麼?米砂小姐,如果要找王子陪你散步,我看你還是去找別人吧,路理要休息了!」

  她是對的。我竟然沒想到,儘管她是我的「敵人」,但她的話,就是對的。

  我為什麼不聽??????

  醫院到了,他被兩三個戴口罩的護工和護士圍著,吵吵嚷嚷地送進了急診室,我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陳果忙上忙下,打電話,向醫生問詢,但我卻不敢上前一步,瞭解他到底傷得有多重。

  我和陳果隔著一定的距離坐著,她始終不看我一眼,只當我不存在。但大抵,路理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吧,否則,她毫不留情把我拎起來甩出去都有可能。我對自己說,我只要看到他平安,我就會知趣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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