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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噢,米砂,你還是那麼愛哭。」他把我的手抓在自己手裡,不再替我擦眼淚,而是一直看著我,任由我的眼淚像滾熱的岩漿一樣流淌。

  但是任我的眼淚怎樣流,我都能感覺到,他正用一種像是從我的眼睛裡已經讀出了一切的,寬容的,閃閃發亮的,卻又那麼溫柔到足以安撫我所有激烈的不好的情緒的眼神,望著我。

  那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殺掉我的,我晨昏晝夜從沒忘記過的眼神。

  於是我更加泣不成聲,哭得像一張在水裡浸過的宣紙。

  「對不起米砂,」他說,「你高考那一陣,是我身體最糟糕的時候,病危通知書都下了好幾回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著你……」

  「混帳!」我抬起頭,用紅腫的眼睛看著他,罵他。

  他忽然笑了,責備地說:「罵粗話?」

  我伸出手去打他,手掌觸及他的臉,力道卻不由自主地放小下去。他的掌心隨即也放上來,貼著我的手背。房間裡只剩下我們的呼吸,我的急促,他的輕柔。

  「你忘了我嗎?」我問他。

  「怎麼會?」他答。

  「我忘了你。」我賭氣地說。

  「是嗎?」他笑笑說,「我不大信。」

  哦,真好,這樣的夜,至少只有我們倆,上帝保佑。就算是做夢,也讓我奢華一回,不要早早醒來。

  可就在這時,本就沒關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站在門口的人是我應該認得的。她左右手各拎著一個大包,如果我沒有記錯,她的名字叫陳果。

  路理飛快地推開了我,坐直了他的身子。

  我的心又整個地涼了。

  陳果走了進來,像是沒有看見我一下,徑直把那兩大袋子的東西放進廚房,背對著我們用輕鬆平靜的語氣大聲說道:「你媽不放心你,買了一大堆東西讓我帶來。嘖,瞧這廚房,我出門兩天就亂成這樣子?你也太懶了點吧。我都說過很多次了,垃圾桶裡要先放個垃圾袋,你又忘記了!」

  我清醒過來的意識提醒我,此時的我是一個多餘的人。我應該像以前那樣,拔腿而逃,離開這個本就不屬於我的地方。可是,那一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願意就此服輸。我覺得我從來都沒有那樣恨過一個人,甚至超過了曾經的蔣藍。如果說曾經的蔣藍是蛇蠍心腸,那面前的這個陳果,就是城牆臉皮!是的,我恨陳果,我恨她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還好意思在我面前表現出趾高氣揚理所應當的模樣,憑什麼?

  於是我也裝作若無其事,轉身對路理說:「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好麼?」

  「好。」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蹲下身,換了一雙帆布鞋。

  我已經想好,先把他從家裡騙出去,然後再請他去喝咖啡,泡酒吧,唱卡啦OK,散步聊天,數星星放煙火,總之,幹什麼都行,前提是只有我們倆。

  可是我們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後面響起陳果冷冷的聲音:「等等。」

  「我去送送米砂。」路理說。

  「不行。」陳果鏗鏘有力地說。

  「你管他這麼嚴,算他什麼人呢?」我忍不住譏諷道。

  我以為她會臉紅,繼而氣憤地走掉。誰知道她只是微微一笑回敬我:「你知道他剛出院不久麼?知道他晚上不宜出門麼?你知道一點點的感冒發燒會給他帶來多嚴重的後果麼?米砂小姐,如果要找王子陪你散步,我看你還是去找別人吧,路理要休息了。」

  我吃驚地看了路理一眼,他竟然病得這麼嚴重?!想當年,他可是拿過校際運動會長跑冠軍的啊!

  我繼而想,在他病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我不過守著我內心所謂的自尊和驕傲整天忙活著自己的三點一線小生活。陪在他身邊的,時時刻刻都是陳果,不是嗎?

  原來,沒有資格的人並不是她,而是我!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羞憤,當然更多的是自責。一張緋紅的臉洩露我的心虛和失敗,正準備奪門而逃的時候,路理拉住我說話了:「陳果你別這樣,我和米砂很久不見。你去給我拿件外套,我很快就回來,放心吧,我沒事。」

  「不。」陳果說,「我不會讓你出門的。」

  路理沒有搭腔,自己回身取了放在沙發上的外套。他這個動作又重新燃起了我內心溫暖的希望和無比的柔情,是的,我不應該就此認輸的,我們還有很多的日子,我可以彌補,可以給他更多的精彩,更美好的幸福,我為什麼要放棄?我不能一錯再錯了!

  我伸出手去拉路理,卻沒想到陳果還是攔上來,冷冷地說:「如果你們要聊天,我可以回避,把這裡讓給你們,方便的時候我再回來。」

  「你不要鬧了。」路理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這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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