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
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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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醒醒(14) 這個家,筆直間還要乾淨整潔。陽臺上,甚至放著一個開著小朵花的盆栽。「都是很便宜的品種」許阿姨淡淡地說:「過年了,家裡應該多點喜氣的。」 這裡一切都完好如初,除卻樣式老舊了些,起碼還能住上了十年二十年。誰都不會相信,整整兩年的時間,除了許琳,誰也不會來這裡吧?她一定十分四年他不是嗎?這家裡的每一個角落,她用抹布扶過的時候,是不是都流過眼淚? 我忽然想起什麼,一回眸,果然看到了它——相片被重新裱好,依舊放在那個搖搖欲墜的鐵鉤上。從前我沒有一刻不盼望它有一刻突然松落,這仿佛符咒一樣的相片會自己掉下來,碎成一地。後來是我親手砸碎了它,可是如今再看,這上面那兩個人都已經離開了人世,可那個頑固的鏽鉤,卻仿佛一隻冬眠了許多年的甲蟲,仍舊是第一次被我詛咒時那幅模樣——不老不死,十年如一日。 人的生命,居然比一隻鏽鉤的壽命更無從讓人把握。叫我如何能不更加發瘋一般想念他呢? 是的,發瘋一般。 我關起門來,不理任何事。日日坐在家中,除卻守著一台電話機和一台永遠不見他上網的電腦,我幾乎坐不動任何事,只用家裡的舊料子給許琳做了一件春天穿的大衣。 我不管是她需要不需要喜歡不喜歡,我只是想要送件禮物給她。 這不是一種償還,事到如今我才真的明白,償還就是一種錯誤的邏輯——你還我我還你,如果這本事應該的,那世界上豈不是不會再有恨和虧欠,事事都會皆大歡喜嗎? 不,正因為人人都認為償還理所應當,卻又不肯承認自己虧欠別人,所以才有如此多的人間悲劇。 並且,我越來越相信,只有思念才可以讓一個人迅速變老變憔悴——如許琳,如我。我只是不再恨她,如果不是我對她那樣有偏見有怨恨,怎麼看,她都是爸爸最合適的妻子,不是嗎?爸爸去世那麼久,她仍然孤身一人,時時來這裡看護打掃,甚至給這座死去的屋子帶來植物。我能想像,她一定對著他的相片說過話,也一定罵過他。 生死如一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多麼珍貴而難得。這樣一想,那江辛和白然又何嘗不是呢?白然用死亡捍衛了她的愛情,而我的「仇人養父」,他難道沒有付出代價嗎?遠在美國的瘋妻,重蹈自己當年覆轍的兒子,哪一樁事不會深深刺激他的心,讓他日日夜夜承受這份沉重的愛到來的愧疚和自責呢? 造化就像個拿著一把剪刀的頑童,剪斷了這條線,又給那個打上了沉重的死結,然後他拍拍手自顧自玩去了,全然不管這亂成一團的線條已經解都解不開,扯也扯不斷,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路裡寫給我的信,我已經仿佛看了很多遍: 醒醒,你好: 今天的相遇,沒能跟你好好敘舊,真是遺憾。不過能看到你,已經很開心了。我更開心的是,你有你的王子在守護你了。 一切都比我們想像的好,不是嗎? 不過,以後他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雖然我是和瘸子,但可別小看我的力氣,我打架可是一等一的厲害,你應該記得的,呵呵。 別說對不起。 我不見你,就是因為我不想聽到。不想聽到你說「對不起。」 我的生命本就是你媽媽用生命換回來的,能活著已經是幸運,更何況,上帝既然要我活著,一定是要委我重任,挫折和痛苦都是考驗——你說是不是呢?所以我壓根沒有頹廢,你如果來同情我,我可是會真的生氣的。 至於米砂。我是真的騙了她。我沒有跟別人談戀愛。你猜得沒錯,我是怕連累她。可是我更怕她跟我在一起得不到幸福。 所以,我願意等。等到有一天我有這個能力證明,米砂跟著瘸腿路裡也會一樣幸福。雖然他再也不是那個英俊瀟灑的王子,但是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以給自己的愛人帶來幸福的真正的男人。這比什麼王子不王子,重要多了,不是嗎? 我們需要時間來長大,更需要時間來變得強大。 那樣的結局才是她,我,你,我們所有人滿意的,你說呢? 路裡親筆 我恍然記得,現在的他,才真正配得上「王子」的稱號。他比那些平凡的男生們不凡那麼多倍,最重要的一點,我到今天才發覺——是勇氣。 他有勇氣去等,去創造,去改變一切。所以,才有他的優秀,才有他的堅強。所以他走在我們所有人前面,成為一種標誌的模樣。 莫醒醒也可以,難道不是嗎?我把路裡的信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MAIL給米砂,同時附上我自己一封: 親愛的米砂: 今天,仍舊沒有他的消息。已經是第八天。我還是坐立不安。一會兒把他給我照得照片貼滿了牆面,一會兒又撕了下來,小心地收好。我在家裡走來走去,反復看他的某一篇日誌和POCO上的照片,睡著了就想起大年夜的海邊。 幸福如此不真實,難道它真的沒來過嗎?還是對莫醒醒來說,本不該奢望什麼幸福呢? 今天江辛打電話來,他囑咐我早點回去。他還說江愛笛聲就是這樣喜怒無常,總有一天會回來,讓我根本不用理會他。他雖然嘴上沒說,可是我總覺得,他其實是默默支持我們的。否則,他一定會像以前一樣二話不說,一把就把我揪到南京或北京了。可是這次他沒有。 他一定明白那種赴湯蹈火的愛,睜眼時他,閉眼也是他,烈火焚身,除了在一起別無選擇。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誤會我呢?愛情難道不是該互相信任的嗎? 我有勇氣和江辛對峙爭取我的幸福,卻沒有勇氣向他承認過去的過錯,甚至對他撒謊。我是不是又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現在才明白,我所有的錯都是因為逃避而至。我人生中的前二十年裡,每一天都在逃避,可逃到最後卻什麼也沒有逃掉,反而更委屈。 所以米砂,我真的明白了:愛情如此自私,又如此無私。自私到絕對不允許一絲絲背叛,又無私到因為害怕連累對方而主動退出,可卻用一輩子去默默等待,——哪怕相伴的只有回憶而已。 路裡對你,也是如此的吧? 所以米砂,不管我們走到哪裡,我們是不是都不應該放手呢? 醒醒 寫完這封信,我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我決定上街走走。 春天的腳步已經接近了吧。我梳了梳辮子,甚至化了一些淡淡的妝,走出門的時候,甚至錯覺般嗅到了迎春花的味道。 童年的迎春花雨,像一場金黃色的夢。那時的夥伴們每當幼稚園放學時一起走過西落橋,總有調皮的那幾個,拼命搖著橋上伸展過來的一簇簇黃花,沾滿花粉的迎春花就這樣撲簌簌落下,宛如雪花,掉在小姑娘的辮子上和花衣服上,惹得陣陣歡笑。每當這時候,阿布就像一個威武的保鏢,同時扶住我和蔣藍的肩膀,飛快地帶著我們從花叢下走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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