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五十七


  他嚴肅的警告我們:「花粉會招來蜜蜂。」

  往事已矣,誰可去追?

  不知不覺,我又走上了去西落橋的路。拆遷以後的那裡,變作一個大垃圾場。兩年後的現在,不知哪裡又變作了說明樣?

  小小的西落橋,又一次重現在我眼前。破舊的橋身,狹窄的橋面,待我走近時,卻不得不停下腳步。

  「此處施工,敬請繞行。」

  紅色的大字,油漆已經剝落,仿佛為了配合新年的喜氣氣氛。

  可是——此處施工,敬請繞行。

  仿佛一扇記憶之門,正在面對我悄悄關閉。看來,我連重新踏上它感受物是人非的機會都沒有了。我轉回身,低下頭離開了。不知命運女神此時要告訴我的秘密是什麼?

  誰都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那些甜蜜和悲傷,幸福和幻覺,全都不能重新經歷。

  走出去沒多遠,我忽然發現一家小小的風箏店。這才是二月的光景,居然就已經看門營業了,好不勤勞的店主。門口的架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風箏,有大雁,金魚,燕子……我的目光停留在燕子上。

  藍色和粉色相間的翅膀,淡黃色的半月形眼珠——這和記憶力那最初的禮物,居然是如此相似。

  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細細端詳那個風箏,一邊隨口問道:「多少錢?」

  「20,買一個試試。」我心裡一動,看向那個老闆。

  是阿布!

  真的是他!

  我吃驚地望著他,他仍然在笑,接過我手裡的風箏一邊撫摸一邊說:「喜歡哪個,我替你拿。」

  我仍舊遲疑地看著他,我敢確定是他,可是,難道,他認不出我了?

  我就要失聲喊出「阿布——」可是聲音被另一個更加嘹亮的蓋過:「老公!」我循聲望去,幾乎失聲尖叫——

  那居然是,蔣藍。

  我發誓我沒有認錯,雖然那頭如瀑布般的卷髮被挽成一根大大的麻花辮子,垂在胸前。她穿一件米色的短風衣,雙手居然帶著白色的袖套。但是那幅從小到大從沒改變過的有些嬌媚有些倔強的眉眼,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也看到了我。我們在彼此震驚的目光裡,更加確認了彼此。她的眉眼變成了笑意,幾步走上前來她挽著阿布的胳膊說:「莫莫——她,她就是莫莫啊!」

  阿布上下打量我:「莫莫……」

  蔣藍用嗔怪而帶著愛意的眼神看了一眼,然後她麻利地卷起袖子,從裡屋搬來兩張小凳子,用袖套擦了擦,對我說:「有時間嗎,坐下聊聊?」看得出,面對我,她還是有些尷尬的,但她已然是賢慧的家庭主婦,一臉的殷實和熱忱,一霎那間,我居然想不起她的任何不好,只有那個西落橋邊一蹦一跳的藍裙子的小公主的背影,仍然在我瞳仁裡充滿生機的跳躍著,甚至越走越遠。

  誰能告訴我,不過是短短的兩年時間,到底可以改變多少人,多少事?

  誰能告訴我,十二年以後,是誰安排的這一場西落橋的相逢?橋已毀,人猶在。命運頑童的剪刀遊戲,你到底把生命的謎底到底藏在何處呢?

  「他不記得過去了。」蔣藍看著阿布忙碌的背影說:「不過,不記得也好,是嗎?」

  我的眼淚,它又要不聽話的來,還好,我忍住了。

  離開風箏店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夕陽裡,阿布送燕子風箏給我,往事歷歷在目,只是他身邊的蔣藍公主已經學會了發自肺腑的微笑,而不是冷冷地別過頭去。

  認識她那麼久,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她美麗,而不是傻冒氣足的漂亮。

  上帝真是寵待他們。

  不是嗎?

  我把燕子風箏背在背上,一路走回家。我幻想自己長出燕子的翅膀,可以飛啊飛,不停的飛翔,直到追到他的方向。

  回到家中,打開電腦,我看到米砂的回信,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張卡,卡上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到笑得如此燦爛。米砂只在上面說了一句話:真正的愛情永遠都不會彼此失散。

  真正的愛情永遠不會彼此失散。說得多好的句子。我把它寫在他替我拍的照片後面,裝進我的日記本裡,連同那個大風箏,一起收進了大大的行李箱。

  臨走時,我把那件大衣擺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希望許琳會喜歡。這是我替我父親償還給她的一點點愛,當然也是我給她的,希望她會笑納。

  江辛來車站接我,關於江愛笛聲,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看來,他也沒有他的消息。

  南京的家還是那樣寬敞明亮。我跟在江辛的後面,就在我進門的一霎那,我差一點暈倒在地。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沙漏,幾乎快要頂到天花板的高度,兩人合抱才能圈住的寬度。白色沙礫,正源源不斷地緩緩滴出。江愛笛聲鬍子拉渣,穿著一身黑色衣服,像一個從天而降的能工巧匠,得意地用手彈了一下通體透明的白色沙漏,抱著臂對我說:「怎麼樣,酷不酷?」

  我僵在那裡,冬夜動不了。

  他撫摸著沙漏,笑眯眯地說:「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發火砸不碎,想丟丟不了。結實到讓你沒法擺脫。你以為必須走哪帶去哪,見人就說是我送的,聽見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持續的思念幾乎耗盡我所有的力氣,我一定會打破他的頭。

  「這是我用15天時間,找到我的三個做美工的朋友,花了七十個小時做出來的。不過,工資是老爸贊助的,不然我就要傾家蕩產。哈哈。」

  什麼?江辛?

  這是一場陰謀!

  「過來。」他招呼我,「走近了,看你喜歡不喜歡?」

  我慢慢地走近,沒靠近沙漏,卻已經被他擁入懷裡。

  「想我吧?」他問我。

  「不……」我說。

  「撒謊。」他笑,「別怪我,其實呢,我就是要你想我。只有這樣,你才會死心塌地的相信,你真的愛上了江愛笛聲,那個人是我,不是別人。就這麼簡單。你以後跟定我了,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我現在是多麼喜歡聽他說這句話。從前對我而言那樣複雜和晦澀的世界,讓我一直逃避卻四處碰壁,每一步都走得氣喘吁吁,不勝中虎重負。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你、這麼簡單,只要有他在。他帶著我飛速逃避傷痕累累的曾經,讓我終於可以微笑著離開過去,像風箏,飛向很藍的天。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在我二十歲的這年春天,一個巨大的白色沙漏載著一份簡單的幸福駐進我的生命,糾纏我多年的頑疾就這樣不治而愈。如同青春歲月的最後一場海嘯,災難過後,一切重建,宛如新生。

  我們如此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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