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
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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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醒醒(13)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說:「就是愛一個人,全心全意,不考慮任何回報。」 「可是。」我說,「你知道她有家,有老公,為什麼還要逼他離婚呢?」 江辛不是一般地驚訝,他轉頭看著我,差點兒從沙發上直接站起來。沒等他說話,我繼續說了下去:「十七歲的某一天晚上,我看到了媽媽寫給你的一些沒有寄出去的信,還有你們的合影。從那一天起,我就恨你,恨死你了。我覺得,你就是一個惡魔,是你,奪走了我媽媽的生命,還有我們全家的幸福。所以當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失去爸爸後,我選擇跟你走,其實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希望能有機會報復,我想看到你家破人亡,看到你所有的付出都不被承認…… 我的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可是,當我自己遇到真正的愛情的時候,我才知道它是那樣的神奇,排山倒海,不可理喻,無法自控,就好象地震,天地都好像不存在了……我有些語無論次,但你一定懂得,是嗎?就像我到現在才明白那時候的你和她,因為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一定一定會有那麼多無奈和辛酸。江伯伯,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和江愛笛聲以後會怎麼樣,但是,請相信,在我眼裡,他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他,他也很喜歡我,給我們一次機會,讓我和他試一試,好不好呢?就算是試一試,也好過就此放手,終生遺憾,你說對不對呢?」 其實說這些的時候,我基本沒有停頓,完全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覺得自己好像一條深海遊魚,不知何故,浮在最淺層的海水裡,每一下呼吸都那麼艱難,魚尾膠動水面,我滿腦子都聽見嘩嘩的水聲,卻什麼也看不見…… 說完這些,我沒敢抬頭看江辛。我沒有把握,他會不會被我打動,然而,就在這時候,裡屋的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只見江愛笛聲像個炮彈一樣從裡屋彈出來,大喊著:「醒醒,你說的太好了,我愛你,你太有才了!」 說完,他當著他父親的面,用力的放肆的毫無顧忌地將目瞪口呆的我緊緊地擁入懷中。大年初四,江愛笛聲陪我回了老家。 南山的墓地,距離上一次來,也已經有兩年了。我依然記得,上一次回來時她的忌日,夏天,漫天飄著細碎的雨絲。以至於重新踏上這條散落著花瓣碎片和枯枝敗葉的小徑的時候,我仍以稀記得那微涼的雨水密密匝匝落在臉上的感覺。 只是,那是一起和我祭奠白然的他,如今正在等待我的祭奠。 他和她相隔不遠,我先去看她。 十二年不變的照片,除卻泛黃,完好無損。她仍然是亙古不變的笑容,清澈而多情的眼神,可眉宇間那無可救藥的憂傷卻若隱若現。直到今日我才驀然發現,原來江愛笛聲拍的我之所以獨特,只是因為把我拍得好像她,或許正是因為這張照片的影響吧,我才覺得仿佛對照片裡的自己似曾相識一樣。原來我從未忘記過她的模樣,原來記憶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心,原來我一直都是她的小小女兒。 噢,你見到了他了嗎?在那個世界,你們有機會好好相愛嗎?即使你從未撫摸我,牽過我的手,媽媽。你恨我如同恨你自己,愛我也如同愛你自己,不是嗎? 而他,仍舊是不變得寬容眼神,皺紋舒展開來,樂呵呵地看著我,看著來看他的所有人。我窩囊的爸爸,善良的爸爸,他仍寬容我媽?寬容我在他剛剛下葬後就匆匆離開這裡遠走他鄉?連他去世後的第一個清明時都未曾來給他磕過頭?他寬容我不是嗎?他仍然在笑,在原諒,像他這輩子一直做的那樣。像從沒曾離去,依然會在某個清晨端給我一杯牛奶,然後溫和地對我說:「醒醒,週末爸爸給你做魚吃。」 我終於撒開江愛笛聲一直拽著我的手,跪在他的墓前。 這遲到了多少天的「對不起」,遠在天堂的你可能聽到?可能瞭解? 子欲孝,親不在。樹欲靜,風不止。 天下可有別的事,比這更加悲傷無奈? 江愛笛聲不知何時也默默跪在我身後。他重新用手牽住我的,溫暖的體溫傳遞過來。他對著他們用宣誓一樣的聲音說道:「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醒醒,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冷風刮在佈滿淚水的臉上,一陣陣刺骨的痛後是滿心的感動和幸福。 哦,我的雙親,這是你們賜予我的幸福嗎?是你們的安排嗎?如果真的是,我會更加義無反顧,好好珍惜。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和江愛笛聲同時回頭,看到的竟然是許琳和路裡。 江愛笛聲扶我站起來,我用衣袖擦掉淚水,許琳悲喜交加地看著我,許久許久才說:「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她身後的路裡,手裡抱著兩束不知道名字的白色花朵,對我點頭,微笑。 這微笑,連眼角都上揚的落括溫暖的微笑。一如從前,就在他笑得那一霎那,我幾乎已經肯定:他沒有變,他仍然是以前的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和米砂在一起,為什麼他會有新的女朋友……太多的為什麼我想質問他,可江愛笛聲一直握緊了我的手,讓我沒法走上前。 路裡一直微笑著看著我,那眼神裡有祝福,有驚訝,還有些別的什麼,我卻不能一次讀出。他只是笑,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我的眼光又落到徐林的身上。只不是才是兩年的時間,原來人也會變得如此之快。她那頭兩年前燙得的卷髮如今已經不是很時興,可是看得出,她並沒有換新的髮型。她仍然穿著兩年前的舊衣服,一件簡單的灰色大衣。真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四十歲後的女人,一年一個樣嗎?不,我不信。我仍然記得那個夏天她穿著粉綠色裙子,抹著橙色的唇膏,帶著一個話劇團的女孩子們在舞臺上笑顏如花的樣子。那才是她真正的樣子——有愛情,有秘密,有希望,有成功。 可是如今呢?生離死別,或許才是催人變老的致命毒藥吧。 路裡一隻手拿著花,從我父親的墓前往白然的墓地走去。那一瞬間,我仿佛被雷擊中。他的腿…… 我分明看到,只是短短的距離,他的步伐就異于常人,甚至要許琳伸手去扶他。只是短短地一秒鐘,我想明白了—— 米礫口中的瘸子,就是路裡! 我捂著嘴退後了一步。我想上前,卻又躊躇,終於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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